高二适诗存》问世
《高二适诗存》问世
昨日取到黄山书社出版之《高二適诗存》一书,未及细读。高老诗作终于问世,兴奋不已,先将高老女婿尹树人先生的一篇文章转发如下,以代绍介。改日空闲,再读再品。
巍然一硕书
——关于岳父高二適的回忆
□ 尹树人
谈起高二適先生,人们就会想起发生在1965年的那场兰亭序真伪之争,即所谓“兰亭论辨”。二適先生批驳郭沫若的文章《兰亭序的真伪驳议》是通过章士钊先生呈送给主席的。章先生的信中是这样向介绍二適先生的:
“兹有读者江南高生二適,巍然一硕书也(按:硕书字出《柳集》)。专攻章草,颇有发明。自作草亦见功力,兴酣时并窥得我公笔意,想公将自浏览而喜。”
“硕书”一词出自《柳集》,《柳集》即唐代大文学家柳宗元的文集。章士钊在他的巨著《柳文指要》中解释“硕书”就是“大书家也”。巍然,按《汉语大词典》解释,是“高大雄伟貌”,“亦形容名次等级高”。“巍然一硕书”就是等级很高的一位大书家,我今借用章先生这一评价,回忆岳父高二適先生。
第一次交谈
我的夫人高可可是高二適先生的小女儿,我们的婚姻介绍人是画家黄养辉先生,我和二適先生的第一次会面就在养辉先生家。
记得是在1976年春节前的一天晚上。我当时在燕子矶中学教书,正是放寒假住在家,和养辉先生是近邻。晚饭后,黄师母来说黄老有事我,我过去一看,屋内还有客人,忙问黄老有什么事,黄老说只是向我打听一下三台洞可否方便游览参观。听我说毕,黄老即向我介绍来客,原来是高老夫妇。
于是,二適先生就与我进行了简短的交谈,谈话中他对我的名字似乎颇感兴趣。他说,树人这个名字取得好啊! 我说,同名的人太多。当我说起国民党元老,也是岭南派画家陈树人时,
二適先生有些诧异地说:“哦,你也知道陈树人?”,我还说起小时曾在莫愁湖公园一方碑刻上见过陈树人的题词,二適先生表示有机会要我陪他去看看。我告诉他,这么多年下来,尤其是“”,这些碑刻早已不见踪影。
这次会面原来是养辉先生夫妇安排的,是让二適先生先来看看我这个未来的女婿是否合格。简短的交谈,似乎印象还不错。高可可后来告诉我,二適先生回去后即表态“此人可交”。
而高可可本人则是不大情愿的,因为陪同二適先生夫妇同来的还有一个他们的小外孙女,是高可可二的孩子,当时只有十一岁。高可可私下问起她对我的印象,则是“那人很丑”。我本非帅哥,当时长得马瘦毛长,加之不修边幅,酷似演员马三立,小姑娘说丑不算冤枉我。但是,出于尊重与信任,高可可还是听从了父亲的意见。
后来谈起我们的婚姻,高可可曾半开玩笑地强调,她是真正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并非“自由恋爱”。我则强调,是我的名字取得好。陈树人先生,可以说是二適先生遇到的第一个“贵人”。陈为岭南派画家,常在报刊上刊登画作并征求题诗,二適先生则屡以诗作应征,颇为陈先生赏识。1935年,二適先生即是应陈树人先生之聘,从家乡来到国民政府侨务委员会任职,抗战前夕,又经陈的推荐至立法院任院长孙科的秘书,专办应酬文字。陈树人对二
关于春节的短诗歌適先生可谓有知遇之恩,而我恰与陈同名,二適先生很可能爱屋及乌,对我这个“树人”持有好感,也算一种缘分吧。
谊兼师友的章士钊
上世纪三十年代,二適先生即结识章士钊先生,谊兼师友40余年。二適先生没有随立法院去台湾,即是听从了章先生的劝告;六十年代,又是因担任中央文史馆馆长的章先生推荐而成为江苏文史馆馆员。而兰亭辩论中,二適先生更是得到了章先生的全力支持。
二適先生曾告我两件有关章士钊先生的事,并嘱我“不足为外人道也”,这在当时“” 尚未结束的当年,很有必要。
一是章先生与的老师和岳父杨怀中既是同乡又是至交,的夫人杨开慧烈士称章先生为“章伯伯”,章先生曾为杨氏父女作传。后来,我从李淑一的回忆文章中看到,李淑一称章士钊也叫“章伯伯”,而李淑一和她的丈夫柳直荀烈士都是杨开慧的同乡和好友。李淑一在文章中还说到章士钊在为杨开慧所作的传中还有这样的句子:“女子革命而丧其元,焉得不骄?”这是用文言记述的的话,源于在《蝶恋花·答李淑一》词中有“我失骄杨君
失柳”一句,章先生才向提出,骄字当作何解? 的回答是,一个女子为革命丢了脑袋,还不值得骄傲吗? 二是建国初期的一次民主人士聚会上,章先生坐在主席台上,主持会议,下面有人连递两张纸条,看到第一张纸条时,没有讲话,当看到第二张时,发话了。他说,下面有位先生连递两张条子,第一张说是某人坐在台上不合适,第二张则是说,如不采取行动,就要鼓动大家来轰某人下台了。接着说,我们共产党人不愿纠缠历史旧账,只要愿意同人民站在一起,我们都取欢迎的态度。如果要算历史旧账,这位写条子的先生,怕也未必没有可算之处吧。有了的这番话,会议当然就顺利进行下去了。据说,章先生事后才知道,条子上的某人就是指的他。
二適先生所言二事,当是来自章先生所亲近的人或章先生本人,第一件可从李淑一文章得到佐证,第二件则恕我孤陋寡闻,尚未见到相关资料,似乎章含之的诸多回忆文字中也未见提到过。但的作风和语气,倒是极为神似。
关于“兰亭论辩”
兰亭论辩,使二適先生名声大震,可算是先生生平中一大亮点。但在和先生相处中,二適先生几乎从来不谈当年的那场论战。有几次,我主动提及,想了解他对此事的看法。颇感意外
的是,他竟简单地告诉有两点值得记住,一是兰亭真伪问题本来不值一辨,二是凡事不可欺人太甚。对这两点我记倒是记住了,但是并不理解,尤其是第一点。心想不值一辨的事,为什么又有那么多人关注呢? 您又为何费那么大的劲发表文章呢?
直到二適先生去世以后,我才渐渐弄明白这两点。在二適先生的遗稿中,有一篇《兰亭序真伪之再驳议》,此稿写于1972年,是针对当年郭沫若又一篇文章《新疆新出土的晋人写本<三国志>残卷》的。郭沫若旧话重提,坚持七年前他在兰亭问题上的观点。二適先生的文章有这样一段话:“夫逸少书名之在吾土,大有日月经天,江河行地之势,固无须谁毁与谁誉之。”这不正是“不值一辨”的答案吗? 顺便说一句,如今,这篇《再驳议》手稿,已由高可可等捐赠给求雨山高二適纪念馆,并被定为国家一级文物。
几年前,有一批当年二適先生致章士钊先生的信件流入市场,被许多收藏家所珍藏,这批信件中有不少是关于兰亭论辩的。先生在一封信中说:“適人微言轻,知文坛有人把持,故为书艺兴废,不甘作寒蝉,所以才求公乞将鄙文呈献政府冀待采纳,非有他望也。”在另一封信中,先生说得更为痛心:“夫已此为当今国士、天下士,厚诬古人而藐视来者至于此极,適真有创钜痛深之思。”信中所说的把持文坛、厚诬古人、藐视来者,不是欺人太甚又是什么? 先生当年挺身而出,实是忍无可忍,不得已而为之。
读书多节概
在二適先生的书房兼卧室中,挂着一幅他自撰的对联:读书多节概,养气在吟哦。先生说他一生“惟以诗书为性命”。
朱自清先生的散文名篇《背影》是写父爱的,非常感人。高可可说,她也很想以背影为题写写自己的父亲。她说,朱自清所写的父亲的背影是偶然的一瞥,而自己的父亲的背影却是她从小到大,从清晨到深夜,从酷暑到寒冬,数十年如一日,几乎天天可见。推开房门,总能看到父亲伏案读写的背影。
先生读书还有一大特点,即古人说的“不动笔墨不看书”。
因此,凡经先生认真研读过的书,无不写满评注题跋,它们既有学术价值,也具艺术价值。去年,凤凰集团江苏美术出版社就着手编印高二適手批历代书法经典碑帖,第一批四册碑帖出版后就受到热烈欢迎。
我有一部丛书集成本的《古史辑要》,二適先生曾信手翻阅过,后来我发现其中已有多处先生的批注。这不起眼的小书有了先生的墨宝,已经成了一件值得珍藏的艺术品。二適先生的
学生就有多人曾送书帖给老师看,这些书帖上往往留下先生的墨迹,而今也都成珍藏,有人说,真后悔当年没有多给老师几本看看。
在一本《高常诗集》上二適先生题了一段话:“我非藏书家,而系有书必读,  以是一日无书则不能生”。但是在“”中,二適先生的书籍碑帖竟然被全部抄没了,先生为此一病弥年。上世纪七十年代,多次在他的书房中接见外宾,在一次和日本客人的谈话中,他说道:“总之,我有读不完的书,每天不读书就活不下去。”二適先生从报上读了这条消息后,写信给章士钊先生说:“圣言煌煌,欣踊距跃。抑公称‘天下有以理论之孤证,摧破具体之僭谬’,是耶?”对伟大领袖的这句话,表示认同和欢欣,但是想到自己已无书可读,不免要发发牢骚。“每天不读书就活不下去”这一真理成了一人适用的孤证,而反观天下许多人无书可读的现实,  岂不愈发显得荒谬?
二適先生的这番牢骚,也向晚年的知交林散之先生发过。1979年,在莫愁湖公园举办了高二適诗文书法墨迹展,林老在座谈会上谈到此事时说:“只有他高老敢发这样的牢骚,别人可是敢想而不敢说啊!”
“”中的“孔子学校”
二適先生不仅自己勤奋读书,还呼吁和动员更多的人读书。尤其在“”  的那些岁月,他感到中华民族的文化传统有断裂的危险。他在一封给学生费在山先生的信中十分感慨地说:“刻下南北一片黄茅白苇,大苏之慨的然。”  苏东坡在《答张文潜书》中说:“文字之衰,未有如今日者也。其源实出于王氏。王氏之文,未必不善也,而患在于好使人同己。自孔子不能使人同,颜渊之仁,子路之勇,不能以相移,而王氏欲以其学同天下。地之美者,同于生物不同于所生。惟荒瘠斥卤之地,弥望皆黄茅白苇,此则王氏之同也。”王氏,就是王安石。细读这段话,似乎说的就是“” 中文化凋零的状况以及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