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学对苏东坡的影响
摘要:苏轼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集大成者,他的作品、思想、人格都受到了佛教的影响,并与儒家、道教思想融合,构建起卓然独立的思想和人生境界。
关键词:苏轼,佛学,禅宗思想
中国佛学在文学作品的表现,多是通过禅宗悟道之思想而反映。禅宗祖师会运用各种教学方法,以求达到这种境界,称为开悟。其核心思想为:“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意指透过自身实践,从日常生活中直接掌握真理,最后达到真正认识自我。 苏轼自命为“居士”,自称“洗心归佛祖”(《和蔡景繁海洲石室》),他的禅话被收入禅门语录,他本人也被看作是临济宗黄龙派慧南弟子东林常总的法嗣(陈中浙 著:《苏轼书画艺术与佛教》),而苏轼的人格和人生确实与佛家的影响有着深切的关联。
  (一)对内容素材的影响
  苏轼经常将佛典禅语作为诗文的素材,其作品中比比皆是,以下仅举几例用得比较巧妙的。
  “水垢何曾相受,细看两俱无有。寄语揩背人,尽日劳君挥肘。轻手,轻手,居士本来无垢。”——《如梦令》
    即是用词来说明《维摩经•佛道品》“八解之浴池,定水湛然满。布以七净花,浴此无垢人”的道理,喻一切本自清净。这和六祖慧能的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表达的是同一种道理,即“是故空中无,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身想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也就是说,一切皆空。即空,空即。作为尘世人,苏轼是参透了这些本真的。来去本无一物,所以就算是“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但“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断肠处,仍有月明如水。
  像《明日,南禅和诗不到,故重赋数珠篇以督之,二首》中的“中间见在心,一一风轮转”,其前句借用了《金刚经》“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的说法,后句则化自《维摩诘经》的“是身无作,风力所转”。此类例子说明了苏轼对佛典禅语的运用极其纯熟,到了信手拈来的地步。
(二)对写作手法的影响
  1、以“妙悟说”澄怀静心,诗法合一
  “妙悟”是佛家“解脱论”的重要法门,指以非理性的直觉体悟来追求对佛理实相的领悟。用在文学上是指超越文字的限制,以虚静之心来体悟意境。苏轼自己认为文学创作者惟有象参禅一样,澄怀静心谛观万物,才能培养出良好的创作心境,表达出精深的意境。苏轼在《送参寥师》诗中说:“欲令诗语妙,无厌空且静。阅世走人间,观身卧云岭。咸酸杂众好,中有至味永。诗法不相妨,此语当更请。”
  苏轼认为要想让诗达到妙,最好能做到“空”与“静”,因为“空”可以容纳大千境象,“静”可以把握万物之机。苏轼的很多诗文就是以这样空静无碍的参禅心境来创作的。刘熙载在《艺概·诗概》中说:“东坡诗善于空诸所有,又善于无中生有,机括实自禅悟中来。”这说明苏诗的思维方式与禅悟确实有一定的相似之处。另一方面,“诗法不相妨”,好的诗文也可以引发禅悟,正如苏轼名句:“暂借好诗消永夜,每逢佳处辄参禅”(《夜直玉堂,携李之仪端叔诗百余首,读至夜半,书其后》)。
  2、以“无住说”灵动文思,随物赋形
  佛家“解脱论”的另一重要方法是“无住”。《金刚经》云:“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坛经》曰:“于诸法上,念念不住,即无缚也,此是以无住为本。”“无住说”对苏轼突破束缚,无拘无束的文学创作手法起了很大的作用。苏轼作文时的那种尽情尽意的感受,正如他在《自评文》里描述的那样:“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皆可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其他虽吾亦不能知也。”
  苏轼作文的思路就如万斛之源泉,滔滔不绝一泻千里。其通无滞无碍、任意自然,若非在思维方式上有了变化,这种畅快自由奔放的创作状态是很难达到的。而正是佛家的“无住”思想促使苏轼在思维方式上发生了变化。佛家认为,人的束缚由执着引起,能够不执着,才有获得真正自由的可能。万物千变万化,此心寂然不动,与万物接触却并不执着。“无住”思想运用在为文上,就是作文而不被文所累,如此才能通达无碍、自然奔放地进行创作。
    3、以“翻案法”追进透破,翻新出奇
  “翻案法”是佛家偈颂的常用手法,指推翻前人或多数人认同的某一的说法,反其道而行,表达出对佛法的领悟。“翻案法”体现了佛家特有的思想方法,佛家要学人认清形而下世间的真
相,不被万法迷惑,不被陈规束缚,开放心灵,穷追不舍,去领悟形而上的万法实相。这也正是“解脱法”的真实精神。“翻案法”用在诗文中则是指,作诗者推翻诗中原先的说法,然后追进一层写出真正要表达的意思。苏轼在诗文的创作上经常运用“翻案法”。 清代刘熙载在《艺概·诗概》中说:“东坡诗推倒扶起,无施不可,得诀只在能透过一层及善用翻案耳。”根据刘石的研究,苏轼在诗文中使用“翻案法”有两类情形:第一类是“以禅家的翻案手法表现禅家思想”,第二类是“从内容上说与佛理无关,但其翻案法所独具的‘追进一层’的构思,仍能使人感觉到它们与‘禅悟’之间的某种内在契合”(刘石 著:《苏轼文学创作与佛学》,《有高楼杂稿》)。
  (三)对作品意境、主题的影响
  苏轼对人生的思考,自然包含着入世的思想,而更为明显的却是出世思想。苏轼的文学作品正如李泽厚先生在《美的历程》中所说的:“其中总深深地埋藏着某种要求彻底解脱的出世意念。”而这种要求解脱的出世意念,无疑与佛家思想的影响有着密切的关系。苏轼曾这样记取佛语:“佛云:三千大千世界,犹如空华乱起乱灭。而况我在此空华起灭之中,寄此须臾贵贱、寿夭、贤愚、得丧,所计几何,惟有勤修善果以升辅神明,照遣虚妄,以识知本性,差
为着身要事也。” (《苏轼文集 补遗十段 记佛语》)人生短暂,迷于“空华起灭”,则苦海无边永无解脱,而参透万法虚妄,识取本来面目,便能钩断一切挂碍,了悟生命终极价值之所在。苏轼一生任性随缘、放旷达观、超尘脱俗,以自己的人生实践了这样的“着身要事”,他不是禅师,却把禅和人生结合得浑然一体,让我们看到了佛家思想在中国传统文人中的巨大力量。苏轼这样的生活品行和人生境界,在其文学作品的主题和意境中得到了反映。从具体作品来看,有以下四个相关联的方面。
  1、世间如幻,人生如梦
  佛教将其教义总结概括为“三法印”,即“无常、无我、涅槃寂静”。而其中的“无常、无我”都在于说明世间万法现象的虚幻和不真实。《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云:“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五蕴”指、受.想、行、识,是佛家概括世界和生命的五种现象,《心经》认为这“五蕴”都不实在。《金刚经》的名言:“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以及著名的“六如偈”都是讲,现实中一切事物和现象,都是不真实的幻影。面对“三千大千世界,犹如空华乱起乱灭”,苏轼从照遣万物入手,悟出世事如幻、人生如梦的道理。因此,苏轼的笔下常常会感慨:“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古今如梦,何曾梦觉”、 “休
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是身如虚空,谁受誉与毁”、“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
  苏轼兄弟同父亲一起赴京赶考时,路过渑池,曾在一处寺院投宿。寺院里的老僧热情接待了他们。五年后,苏轼又路过此地,而物是人非,老僧已经去世。于是苏轼写下了这首诗《和子由渑池怀旧》: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老僧已无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鸿飞那复计东西”,人世间的变幻何尝不是如此。曾经庄严的生命,化作沉默的墓塔,恍若一梦。
佛家禅语  2、破除分别,不作拣择
  苏轼从了悟世间如梦幻,进而参悟到世间万法的各种分别也只能是虚妄,“在此空华起灭之中,寄此须臾贵贱、寿夭、贤愚、得丧,所计几何”,因此,苏轼运用“不二法门”破除分别不拣择,世事万端不介怀。 
  “何者为贫?何者为富,何者为美?何者为陋?”淡酒可以醉人,草木可以饱肚,万法本空,本无不同。《维摩经》中说,世间万物“生灭不二”、“自他不二”、“垢净不二”、“善恶不二”、“
明无明不二”、“空不二”,“语默不二”、“小大不二”。这种种差异很大、甚至对立的事物,都是“不二”,都是“一”,这便是佛家的“不二法门”。学佛者要参悟事物的本质,须从不二法门入,参破事物的种种分别。禅宗三祖僧璨《信心铭》云:“至道无难,唯嫌拣择。”苏轼食杞菊而甘之如饴,体悟到了“不二法门”的深义,“无往不乐,游于物外”而接近于形而上的高境了。
  3、缘起性空,真实本性
  “也无风雨也无晴”,苏轼从了悟世间如梦,参破一切分别,“照遣虚妄,以识知本性”,参悟到万法虚妄背后的真实本性,这本性即佛家说的“缘起性空”。一次,苏轼听友人抚琴,禅机大动,作了一首《题沈君琴》:“ 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有琴无人弹则无法出声,有人无琴亦无以出声,琴与指因缘相合,遂有琴声。琴与指因缘相离,琴声遂灭,此诗表达了事物由因缘合和的佛理。
  “缘起性空”是佛法“实相论”的核心内容。“缘起”即“诸法由因缘而起”。就是一切事物或现象,都依赖相对的互存关系和条件而生起。佛曾给“缘起”下了这样的定义:“若此有则彼有,若此生则彼生;若此无则彼无,若此灭则彼灭。” (《中阿含经 第四十七》)也就是说:一切现
象法,必然是在同时或者异时的互相依存关系中存在,亦即在某种关系和条件中存在,没有任何一个现象是绝对的存在。“缘起性空”是宇宙万有的真实相状,“空”并非空无一物,而是佛家对诸法实相的描述。大乘佛教以实相为法印,称为“一法印”,一切大乘经教,都以实相的道理来印证。
  4、处染不染,得大自在
  参破万事虚妄,参得万法实相,在尘世间,苏轼最终能够处染不染,“无所得而畅快”“无所往而不乐”,得大自在。
  苏轼自命为“居士”,但他并不看重佛教的清规戒律。宋时的公家应酬场合,常有官伎相陪,苏轼对此并不刻意回避。杭州大通禅师,戒律清严,一次苏轼竟然带着伎女琴操前去拜访,禅师很不高兴。苏轼提笔作了一首《南歌子》词,让琴操唱给老禅师听。词曰:师唱谁家曲,宗风嗣阿谁?借君拍板与门槌,我也逢场作戏莫相疑。 溪女方偷眼,山僧莫皱眉。却嫌弥勒下生迟,不见阿婆三五少年时。
  “宗风嗣阿谁”是禅门的一个公案。有人曾拿这句话问临济宗杨岐派的开创者方会禅师,方会
禅师回答说:“有马骑马,无马步行。”意谓杨岐派无固定的路数,随缘而发而已。苏轼此词是说,白发阿婆和妙龄女子都可以是参禅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