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就在岸上住
所用的被褥是新兵集训时发放的。蓝面白底的军被已经被“锤打”得像一块铁。每晚盖在身上的时候蓝被面涌动着褶皱,就像水兵躺在起伏着波浪的大海的怀抱里静静地休息。但海边的气候的确太冷了,所发的铺盖已经抵御不住寒潮的夜袭——手脚冰凉,蜷缩成一团。小战士深夜里想家想妈妈。
那一天,小战士到码头的洗衣房送洗这床单薄的被子。小战士把被子交给了收被子的洗衣工。洗衣工是当地一位不到五十岁的阿姨,个子不高,干活儿很利落,和人说话的时候脸上总是笑盈盈的。
侬是哪里人,怎么称呼呀?阿姨接过被子问了一句。阿姨好,我是陕西的,姓王。小战士立正回答。这么小就参军,蛮厉害的!阿姨夸赞后又问了一句,吃饭什么的都习惯吧?
什么都很好,就是晚上睡觉有点儿冷。哦,这个样子呀。阿姨听完没说什么。
过了两天,水兵俱乐部大门外有人在一声声地呼叫:小王,小王。小戰士连忙跑出来,发现是洗衣房的阿姨。阿姨抱着一床被子来到小战士面前。小王,石沿这地方冬天是很冷的,这床
被子你就用着,到了晚上会暖和的。阿姨伸出双手把被子塞到了小战士的怀里。
这是一床什么样的被子啊,大红的绸缎被面上印织着回旋往复一团团碗口大小艳丽的绿牡丹花,白的棉布里面簇新平展,厚实的棉坯饱满暖柔。显而易见,这是一床没有用过的新棉被。
这是我小儿子结婚时候我给缝的,准备了好几床,这个一直没用,你别嫌弃呀。阿姨说。
接过厚实崭新的棉被,小战士望着朴素平实的阿姨,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
潮水拍打岸边的礁石一日又一日,这床棉被已经陪伴小战士三个冬天了。多少个漫漫寒夜,厚实的棉被给了小战士温暖和内心的稳妥,他再也没有被冰寒惊醒,似乎也很少再去想家想妈妈了。
阿姨和我 小战士很优秀,后来立下三等功一次,优秀士兵两次,由稚嫩变得成熟,由新兵成为即将退伍的老兵。
阿姨,我要退伍了,被子还给您!谢谢您!小战士庄重地给阿姨敬了一个军礼。
阿姨望着刚来部队时嘴唇长着茸毛,现在是胡须茬子的“小王”,高兴地抹着眼泪,小王长大了,回到家乡要争气!好好干!
小战士握着阿姨的手说,阿姨,我一定还会回来的!
岁月像大海一样永不停歇地向前奔腾着。小战士凭借在海岸边锤炼的坚强品质,退伍后又上了大学,后又当了记者,再后来又做了企业管理,一路披荆斩棘,为了生活而奋力拼搏着。当年身体单薄的男孩儿,已然变成了“中年大叔”。
随着年龄的增长,过去一些难以磨灭的经历和事情,在小战士的心底愈发显现得清晰生动。小战士怎么也不能忘记老部队,怎么也不能忘记那位当地的阿姨。
借着一次去杭州出差的机会,小战士辗转回到了他26 年没有回去的军营。
那条熟悉的通往军港的马路两侧依然盛开着火红的夹竹桃。海岸边当年陈旧的营房早就改建成了现代化的军事楼宇。走进水兵俱乐部大楼,管理员战士看着陌生的“老俱乐部士兵”回来了,一脸茫然,怎么也想不起大楼里还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小战士想,当下的战友认不认识自己,其实一点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曾经是这里的一个“兵”,
今天又回来了。甚至小战士还梦幻地感觉到他是一个多年在外的游子,这里才是他的家,今天他“回家”了。
不知阿姨现在过得怎么样了,小战士一颗承载着期待与愿望的心早就飞向了阿姨所在的渔村——石沿村。这次回来,小战士没有提前联系阿姨。在战友王凯的引导下,车子很快就开到阿姨的家门口。
阿姨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阿姨还能认出我不?
小战士既有满满的期待,又有些许忐忑不安。
进了阿姨的家门,小战士便喊了起来:阿姨,阿姨!
哎,侬是啥子人?一位身穿海青衣服的老妇人边搭话边从堂厅一侧的佛堂里缓缓走了出来。阿姨,是我!小战士一眼认出了阿姨。头发尽白,满脸皱纹的阿姨怔怔地看着小战士,忽然叫出了小战士的名字。阿姨上前一把抱住了小战士,泪水模糊了双眼。
阿姨万万没想到她还能再见到小战士。她哭了又笑,心情非常激动,好像一位母亲见到了她远归的孩子。
阿姨说,她和老伴儿王叔现在过得很好,大儿子在宁波工作,总想让他们去宁波生活,她不去,还是觉得海边的家里好。
阿姨说,村子的一面有人民海军保护,一面又有东海的观音菩萨保佑。海军和菩萨她都敬、都信。
阿姨还说,小王,我孙子你是见过的,他现在也去当兵了,在蚌埠上军校。
说完,阿姨从里屋拿出一个相框给小战士看,照片上的小伙子一身戎装,英姿飒爽。
在渔村一个普通的农舍里,老阿姨和小战士似乎有说不尽的话。时候不早了,小战士该离开了。
车子已经发动了,阿姨手把着车门,哽咽着声音对小战士说,小王,你能不能不走,你这回走了,我啥时才能再见到你呀?车子远离了,阿姨还站在村口挥着手。随着车速的加快,石沿村和部队快速地向后倒退着,很快就消失在沉沉的暮里了。
曾经的部队是小战士的“家”,阿姨也让小战士感受到了“家”。一个是军,一个是民,他们都住在海岸边,他们的“家”就是小战士的家。
阿姨,小战士还会“回家”看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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