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和两个
作者：臭臭猫
来源：《少年文艺（1953）》2018年第09期
作者：臭臭猫
来源：《少年文艺（1953）》2018年第09期
一
成铮喜欢聚光灯，就像小时候喜欢童话里的精灵突然从黑暗中出现时，周身环绕的金光芒那样，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原本喧闹的场馆在周遭的黑暗中暂时安静下来，台下的女生们窃窃私语：
“上场了！上场了！”
“好期待！应该是那个人吧？”
成铮走到舞台中间，缓缓摘下面具。
“哇哦！真的很还原，非常帅！不对，真人比剧里更帅！”
占据了百分之九十席位的女生们狂欢起来，震耳欲聋的尖叫和掌声一浪接一浪，她们齐声大喊：“成铮！成铮！”
音乐刚刚响起，眼前的人山人海竟然变成了呼啸的海浪，排山倒海向着舞台中央包抄过来……
“等等，我不会游泳！”
梦醒了，书桌上的台灯散发着幽暗的光，手里捏着的衣服早已滑落到地上，针也不知遗落在哪儿。
成铮看看闹钟，已经凌晨两点，自己居然不知不觉趴在桌面上睡着了。
好困，真想就这么一头倒在温暖的被窝里，但是不行，满桌的针线材料必须收拾干净，不能留丝毫痕迹。不然明天早上妈妈进来看见，必然大难临头。
她捡起衣服，端详着袖口和领口的花边，与左手边绘制的服装分解图仔细比对，满意地抿嘴笑起来。这几天熬夜的工夫算是没白费，花纹非常完美，与原版高度契合，甚至不只是契合，她还特意添加了很多小细节，让花纹看上去更精致、更耐看。
她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发到朋友圈，选择“仅cosplay社团朋友可见”，再小心翼翼地叠好衣服，把材料全部塞进口袋，用一块不常用的被单裹起来，放人衣柜最深处，外面用厚厚的常用衣物遮盖。做完这些，终于可以松口气躺下，然而怎么也睡不着了。
“成铮！成铮！”
刚才的梦好逼真！舞台上的场景对她来说再熟悉不过，毕竟她私底下已经是cosplay圈里的红人，每次大型比赛必然会接到邀请函。而且，她个人和所在的团队已经拿过很多次大奖，有一批固定的粉丝常年追逐着她的身影。
不过，也许她们追随的不是她，而是她扮演的各种角。那些动漫和游戏中的美少年，身材高挑，表情冷峻，细长的眼睛和瘦削的脸庞或许不太有阳刚美，可关键时刻足智多谋又可靠的性格，总会让女生们心生好感。
在cosplay圈，男生稀少，女扮男装的反串很常见。成铮扮演的一直是这种男性角，得心应手，就连最好的朋友陆蕊都常常感叹：“你简直演出了他们的灵魂，每次你亲密地站在我身边，我都能感受到女粉丝对我投以敌意的目光。”
怎么会有敌意呢？
成铮翻了个身，想起有些女生得知她也是个女生之后掩饰不住的失落神情，但她的粉丝量非但没减少，反而日益增加。在微博和朋友圈，哪怕她只更新了“今天好累”这几个字，都有人孜孜不倦地点赞和搭讪，还有陌生人要求加好友。
这种感觉，她也非常喜欢。
二
陆蕊拉着她的手，发现拉不动。
“你确定你妈不让你去补习？还剩两个多月就期末考试，你要是都挂科就等着你爸揍你。”成铮原地不动。
陆蕊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有时候你一开口说话，就变回教室里的成铮，天天埋在课桌上散发出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优等生气息。好在我每次都心中默念，这是我们社团的成铮，
她不过是扮演毒舌高冷帅哥扮久了，入戏太深，阿弥陀佛，原谅她！”
成铮觉得好笑，但最终没笑出来：“可我妈不放过我。这几天，我都是做完所有作业和额外的练习题，经过她的检查，在她睡觉之后，才偷偷爬起来制作衣服和道具。”严重缺觉导致成铮一连打了好几个呵欠，她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当乖乖女。
“你可真有本事，怪不得能当优等生，一心二用，还各方面都不差。”陆蕊笑呵呵地抱住她的手臂，“哎呀，就在回你家的路上，顺道看看，合适就买下。花不了多长时间，你就告诉你妈堵车了。咱们这儿堵车一两个小时不是很正常吗？快点，别耽误了，一个小时之内搞定。”
哥哥求你要我无论怎样，陸蕊总有办法说服成铮按照她的要求办。
可是在商场里，陆蕊的注意力永远在转移，不是挑挑衣服就是看看鞋，全靠成铮一门心思直奔目标而去，生拉硬拽才把她催到目的地。
“喏，就是这款。”陆蕊拿下假发套，戴在自己头上试试效果。
成铮琢磨了半天，摇摇头：“不行，颜不是很像，发型只能算是接近。
“啧，你这人……不然我们直接在淘宝上面买一顶现成的。我费了多大劲到处给你啊！”陆蕊一生气把假发套抓下来，惹得老板心疼得拿梳子梳半天。
成铮把头摇得更厉害：“不行，那些都是粗制滥造。这样吧，我买下这个改造改造。”
激将法成功！
陆蕊在心里打了个V字形手势，她知道按照成铮的脾气，多半最终还是自己动手。这么要强的女生，无论是学习还是玩cosplay，都近乎苛刻地追求完美和严谨。
“很多地方需要修剪，还要染。放我家里改造的话，染发的时候肯定气味很大，会被我妈发现。暂时放你那儿，抽空再说。”
成铮抚摸着泛着光泽的柔顺发丝，若有所思。
三
那次和同学玩得太高兴，回家之前忘了换装。
成铮没想到，妈妈简单而粗暴地从她头上直接拽下假发，甚至扯掉了一小撮她的发丝，让她从头皮一直疼到心里。
“你戴的什么东西，嗯？白毛，你是要当白毛女啊还是要当不良少女？”她指着地上的白发套大声质问。成铮觉得此刻的妈妈像指着一个仇人大骂的街头泼妇。
“妈，这只不过是我cosplay的道具，是杀生丸的头发！”
“cOs什么？什么丸子？”
成铮感到了深深的代沟，无力解释。
妈妈就像爆发的火山一样，完全失控地倾泻着不满：“我跟你说，这次测验丢的分数，全是因为你粗心大意。你要是一天到晚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将来还怎么考重点学校？”
“这不是乱七八糟的玩意儿，cosplay也是一种文化！”本来还想冷静地与妈妈解释，可眼泪一刻也不曾犹豫，混着眼影爬满了她的脸。
“文化？哼，你要是干这个，才真的没有文化！看你穿的什么玩意儿，东一块布西一撮乱毛，化大浓妆，脸上还有……还有刺青？这是正经女孩该干的事情吗？”妈妈直接动手，用一根手指在她左脸颊绘制的花纹上重重地边擦边说，“你学坏了，要是你哥哥在，他就不会像你这么不成器！”
一提到“哥哥”，如同戳中了成铮的软肋，一击必中，能顷刻间让她落败。
成铮，成真——妈妈一直想要个男孩，提前想好了名字，期待梦想成真。
奶奶说，妈妈当年本来很欣喜地发现怀的是龙凤胎，可是不知什么缘故，其中一个没保住，生下来之后发现，没保住盼恰恰是男孩。再后来，就怎么也怀不上了。
“是不是这个胚胎抢走了另一个胚胎的营养？”妈妈打电话问了很多医院的朋友，孜孜不倦地问着当年的问题。
等成铮懂事之后，那个从来不曾降临人世的“哥哥”就像鬼魅般缠绕着她，时常出现在妈妈和奶奶的口中，不知不觉渗入到她的日常生活里。
“要是你哥哥在，他肯定很成器。”
“成天就知道哭哭啼啼，你要是个男孩，肯定不这样。”
成铮时常想，自己与那个素未谋面的“哥哥”说不定共用着同一个灵魂，所以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她的性格中很多地方都不像女孩，比如，喜欢留爽朗的短发，喜欢打篮球，不爱逛街和吃零食，不爱聊八卦，就连当初偷偷加入校外cosplay社团，都是扮演男性角。
她努力扮演好妈妈眼中的优等生，以“哥哥”的身份存在。不过这个“哥哥”似乎不大受同学欢迎，大家对于偏执地要求自己每一科都要拿满分的优等生多少有些疏离感。唯独在cosplay舞台上，成铮才觉得自己的灵魂回到了身体内。
四
陆蕊放学之后硬拉着成铮一起，跑到校东门小胡同里的甜品店，点上一杯奶茶和一份蛋糕，边吃边琢磨如何制作道具。这里是社团常聚的驻点之一。
陆蕊自己也有角要扮演，由于喜欢一些花里胡哨的打扮，她的角道具做起来更复杂，仅仅一顶假发就要盘各种发型，佩戴复杂的发饰。
“我请了个帮手，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哦！”陆蕊笑嘻嘻地向门外招手。
一个打扮成洛丽塔的女生蹦蹦跳跳走进来，宛如动漫角正跃出画框，最后停下时还做了个猫咪握爪的动作。
但是她一开口说话就让成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需要人家帮忙做什么呢，主人？”明明嗓门很粗，偏偏要故意装可爱，用细细的声线说话。
陆蕊大方地上去抱了抱她，笑着说：“当然是帮我们修修这些假毛，哈哈。”
成铮没说话，只见那女生用修长的手指拨弄着假发，像动漫角那般夸张地做出审视的表情，然后二话不说拿起剪刀“咔咔咔”麻利地修了几处。
“你怎么直接就剪了？”成铮反应过来，着急地抢过假发塞到自己的书包里，还大吼了一句，吓得女生瑟缩在陆蕊背后：“怎么了嘛，人家剪得不好看？”
陆蕊连忙护住：“干吗那么凶，难道剪错了？”
说实话，她剪得确实不错，可成铮盯着她俩，不知为什么，心中愤怒的火苗无法熄灭。
女生哈哈大笑，恢复了原本粗粗的嗓音，她摘下假发套，把脖子上的蕾丝系带也拆掉，竟然有明显的喉结，是个男生！
“女生们迷恋的成铮就是你，早有耳闻了，脾气也和扮演的角一样，高冷得很。你和陆蕊是最好的朋友，也和我做个朋友吧，我叫冯浩。”他向她伸出手。
但是成铮冷冷地打量着他，反问一句：“你真的是男生？”
“长得这么可爱肯定是个男孩子嘛！”陆蕊过来打圆场。
冯浩细皮嫩肉，天生是个瓜子脸型，眼睛又圆又大，个头不太高。以前成铮在其他社团里见过类似的男生，这种条件的确实经常男扮女装，打扮起来甚至比女生还美。可成铮打心眼里反感他们，女扮男装在她看来是天经地义的事，自古就有花木兰扮成男人英气十足，是巾帼英雄。但是男人扮女人……这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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