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贾平凹«废都»中的庄之蝶为例
㊀∗㊀收稿日期:２０２０－０４－０１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 延安文艺与现代中国研究 (１８ＺＤＡ２８０)
作者简介：王俊虎(１９７４ )ꎬ男ꎬ延安大学文学院教授ꎬ文学博士后ꎬ硕士生导师ꎬ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ꎮ
王俊虎ꎬ㊀陈㊀楠
(延安大学文学院ꎬ陕西延安７１６０００)
摘㊀要：贾平凹«废都»中的庄之蝶面对老婆牛月清产生的性无能ꎬ使他试图通过疯狂的婚外性恋活动满足自身的基本需求ꎬ以回自己的男性自尊ꎮ当庄之蝶发现自己的各层次需求在唐宛儿㊁柳月㊁汪希眠老婆㊁阿灿这四个女人身上得到满足其实是自我麻痹时ꎬ已经陷入人生困境的泥淖而无法逃遁ꎮ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可清晰地透视出庄之蝶的欲望缘起㊁各层次需求自我满足的臆想过程以及悲剧人生的成因ꎮ
关键词：马斯洛ꎻ㊀需求层次理论ꎻ㊀«废都»ꎻ㊀庄之蝶ꎻ㊀知识分子ꎻ㊀人生困境
中图分类号:Ｉ２０７.４２５㊀㊀㊀文献标识码:Ａ㊀㊀㊀文章编号:１６７４－０２９７(２０２０)０５－００７６－０６
贾平凹简介１９９０年代出版的贾平凹«废都»一经面世就引起轩然大波ꎬ成为当时重要的文化现象之一ꎬ其主要原因当然在于该书露骨的性描写细节让不少学者与读者难以接受ꎬ一段时间«废都»成为禁书ꎬ难觅其踪ꎮ随着贾平凹与部分文学评论家对«废都»的多重解读与评论ꎬ加之后来该书的解禁ꎬ都昭示«废都»在很大程度上被部分读者误读ꎮ小说«废都»营造出的西京城里女性被物化㊁知识分子异化ꎬ被人诟病的性描写其实不过是一层外衣ꎮ性描写的背后实际表达的是知识分子在时代的更迭沉浮中对废都之 废 的思考与描摹ꎮ虽然贾平凹个人一直强调 我是最尊重女性的ꎬ对女人我是很崇拜的 [１]ꎬ但在作品中ꎬ他的菲勒斯男性中心观念还是比较明显与突出ꎮ很多学者与读者至今认为作者贾平凹就是庄之蝶的人物原型ꎬ或者至少庄之蝶的身份和性格特征与贾平凹有较多相似之处ꎮ«废都»中庄之蝶对待女性ꎬ总有一种亵玩的成分ꎮ庄之蝶先后与四个女性有染ꎬ与女性发生关系的过程表面上是他满足生理需求的过程ꎬ实则是他一步步丧失自我走向悲剧人生泥淖的过程ꎮ
人本主义心理学家马斯洛认为ꎬ 人的最高层次需要便是自我实现的需要ꎬ包括对成就或自我价值
的个人感觉ꎬ也包括他人对自己的认可和尊重ꎬ其最终目标是自我实现ꎬ或是发挥潜能 [２]ꎮ从人本主义心理学的理论来看ꎬ庄之蝶长期的需求缺失引发其后的报复性满足ꎬ他所选择的四位女性正好对应不同的
需求层次ꎮ庄之蝶错把自我实现的需要寄托在女性身上ꎬ当身边的女性消失ꎬ必然会导致他精神的崩溃ꎮ当庄之蝶一次次背叛家庭㊁沉浸在性欲望中不能自拔时ꎬ他的悲剧人生由此酿成ꎮ一㊁欲望的萌生
人天生就有需求ꎬ人类最基本的需求就如同人的本能ꎬ如果得不到满足ꎬ人就会郁闷痛苦ꎮ当人的基本需求长期求而不得时ꎬ容易发展成为欲望之火熊熊燃烧ꎮ庄之蝶作为西京城里的大作家ꎬ在社会第２０卷第５期㊀㊀㊀㊀㊀㊀㊀重庆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㊀㊀㊀㊀㊀㊀㊀㊀２０２０年１０月Ｖｏｌ.２０Ｎｏ.５ＪＯＵＲＮＡＬＯＦＣＨＯＮＧＱＩＮＧＪＩＡＯＴＯＮＧ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ＳｏｃｉａｌＳｃｉｅｎｃｅｓＥｄｉｔｉｏｎ)Ｏｃｔ.ꎬ２０２０
上享有极高声望ꎬ外人把他奉作神明一般ꎬ仿佛他人生圆满㊁无缺无憾ꎮ可实际上ꎬ庄之蝶与妻子牛月清的婚姻生活并不和谐ꎬ庄之蝶在妻子面前甚至是一种性无能的状态ꎬ这导致了他严重的性压抑与性苦闷ꎮ庄之蝶的第一个唐宛儿曾明确指出他能够爱上自己就是 平日的一种性压抑 [３]９０使然ꎮ保姆柳月也说 庄老师之所以那么写女人都是菩萨一样的美丽㊁善良ꎬ又把男人都写得表面憨实ꎬ内心又极丰富ꎬ却又不敢越雷池一步ꎬ表现了他是个性压抑者 [３]９９ꎮ诡异的是ꎬ连普通读者都能从庄之蝶的文字中感受到他本人的性压抑ꎬ身为妻子的牛月清却对此毫无知觉ꎬ只是单纯认为庄之蝶身体虚弱ꎮ这一方面说明庄之蝶与妻子之间缺乏沟通ꎬ另一方面说明牛月清平日对丈夫需求的忽略ꎮ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之所以常被企业管理者奉为圭臬ꎬ是因为它在很大程度上帮助领导层了解职工亟须满足的需求等级ꎬ从而有重点地激励员工为公司所用ꎮ因此一定意义上ꎬ庄之蝶产生性压抑的重要原因之一是牛月清对他基本需求或生理需
求的轻视与忽略ꎮ呈倒金字塔形分布的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共五个等级ꎬ由下到上分别为生理需要㊁安全需要㊁社交需要㊁尊重需要㊁自我实现的需要ꎮ性需求作为需求层次理论中最低层级生理需要的一部分ꎬ本就是人类生活的最基础需求ꎬ长时间缺失的基本需要一旦有机会得以满足ꎬ就会像被按压已久的弹簧一样释放出巨大的反弹力ꎮ婚姻中性生活的不和谐是庄之蝶后来多次出轨的根本原因ꎬ与唐宛儿的相遇则是庄之蝶婚外恋情的直接ꎮ
马斯洛提出ꎬ达到健康和自我圆满主要通过基础需求的满足而不是基础需求的受挫ꎮ正是因为庄之蝶一开始在性需求上的严重受挫ꎬ他在追逐生理需要的满足时ꎬ生理需要完全占据了主导地位ꎬ全然忘记自己的作家身份ꎬ忘记自己的自我实现应该是通过创作优秀作品来体现ꎮ庄之蝶最初还因为自己是作家却创作不出好小说而懊悔ꎬ可后来他为假农药厂做广告ꎬ售卖赝品字画ꎬ甚至利用关系特权开辟 求缺屋 专供自己与情人幽会ꎬ则是他完全放弃自我㊁开始沉沦的表现ꎮ在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中ꎬ生理需要㊁安全需要㊁爱的需要常被归类为缺失性需要ꎬ因为这三种需要在很大概率上是人类进行基本生活时更为迫切的需要ꎬ如果缺失性需要严重受挫ꎬ人就很难感觉到快乐ꎻ超越性需要则囊括尊重需要和自我实现的需要ꎬ这一类需要往往意味着得到他人的认可ꎬ创造社会价值等较高级的追求ꎬ属于 仓廪实而知礼节ꎬ衣食足而知荣辱 的礼节㊁荣辱部分ꎮ马斯洛认为ꎬ一般来说ꎬ如果有两种缺失需要满足ꎬ更占优势的是 较低的 一种ꎬ它会被优先选择[４]１２１ꎮ很明显ꎬ庄之蝶严重的性压抑使得他的生理需要一旦爆发ꎬ便一发不可收拾ꎬ他试图通过性爱满足自身的需求ꎬ回男性的自信ꎮ在一个良好的社会中ꎬ个人自我价值的获得应该是发
挥个人潜能ꎬ通过突破自身ꎬ为社会创造价值ꎬ尤其像庄之蝶这样的名作家ꎬ更应该通过不断创作出优秀的作品来实现自身价值ꎬ可庄之蝶却把人生的赌注都投掷于处于底层的性需求的狂欢中ꎮ
二㊁需求的狂欢
基本需求的严重缺失会导致近乎疯狂的弥补和攫取ꎮ庄之蝶在婚姻之外遇到的四位女性ꎬ其实应了小说伊始智祥大师所预测的 必将为尔所残也 的 四枝奇花 [３]３ꎮ庄之蝶因为性压抑ꎬ在不断满足生理需求的过程中逐渐沉沦与异化ꎬ他不再单纯追求生理需要的满足ꎬ更是把女性当成个体自我价值实现的变态途径ꎮ
(一)红颜知己唐宛儿 社交需要
马斯洛认为ꎬ当某一阶段人的某种需求一直无法满足时ꎬ此需求就会跃升成为人的主导需要ꎮ庄之蝶的性压抑为其与唐宛儿的一拍即合铺就前提ꎮ唐宛儿足够聪明ꎬ她既能够意识到庄之蝶的作家身份所对应的喜好ꎬ又会讨巧ꎬ明白如何控制庄之蝶的心ꎮ唐宛儿最初的几次出场要么是在读«闲情偶寄»ꎬ要么是赏花吟诗ꎮ而庄之蝶的发妻牛月清根本不具备或者说不懂这些花前月下与诗情画意ꎮ牛月清是典型的传统女性ꎬ恪守妇道ꎬ操持家务ꎬ贤惠大方ꎬ刀子嘴豆腐心ꎬ容易跟庄之蝶闹脾气ꎮ可以说ꎬ唐宛儿为庄之蝶打造的是一个真正的温柔乡ꎬ庄之蝶可以随时在此处歇脚㊁放松ꎮ温婉可人的唐宛７
７王俊虎等：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视域中的人生困境书写
８７重庆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第２０卷儿是庄之蝶最理想的ꎬ 你是作家ꎬ你需要不停地寻什么刺激ꎬ来激活你的艺术灵感 ꎬ 女人的作用是来贡献美的ꎬ也便使你更有强烈的力量去发展你的天才 [３]９０ꎮ唐宛儿的善解人意和殷勤主动不仅满足了庄之蝶的生理需要ꎬ更使庄之蝶感觉如觅知音ꎮ
庄之蝶与妻子结婚多年ꎬ两人貌合神离ꎬ日子过得平淡且无聊ꎮ唐宛儿的出现令庄之蝶如沐春风ꎬ体会到了爱情的萌动ꎮ 令我感激的是ꎬ你接受了我的爱ꎬ我们在一起ꎬ我重新感觉到我又是个男人了ꎮ [３]９１唐宛儿是得以解构«废都»整部小说的关键性人物ꎬ是她的 勾引 使得庄之蝶决定释放性压抑与性苦闷ꎬ逐渐沉溺其中ꎬ不能自拔ꎮ唐宛儿直白地用言语向庄之蝶表露爱意ꎬ并且用独自打胎等事情向他证明自己爱得单纯ꎬ她给予庄之蝶充分的理解和抚慰ꎬ因此ꎬ即便庄之蝶后来遇上单论样貌绝不输唐宛儿的柳月㊁阿灿等人时ꎬ他依旧选择与唐宛儿保持最稳定的联系ꎮ庄之蝶始终把唐宛儿看作很重要的人ꎬ在唐宛儿身上获取的绝不只是生理满足ꎬ还有久违的爱情ꎬ也就是归属和爱的需要ꎮ
(二)近水楼台得柳月 安全需要
马斯洛指出ꎬ安全需要指一个人正常生活所必要的安全感ꎬ包括经济财富的安全㊁生命的安全等ꎮ 安全需要比生理需要高一级ꎬ当生理需要得到满足时ꎬ就要保障这一需要ꎮ [５]柳月因为容貌姣好ꎬ被庄之蝶选中成为他家的保姆ꎬ这个被选择的理由似乎已经昭示了柳月的下场ꎮ庄家虽然不是侯门ꎬ但凭借庄之蝶的
地位名望ꎬ与庄家结交的也都是西京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ꎬ因此柳月也可说是 一进侯门深似海 ꎮ当庄之蝶与唐宛儿的苟且之事被柳月撞破ꎬ庄唐两人担心柳月会向牛月清举报ꎬ于是索性把柳月也拉入泥潭ꎬ这是庄之蝶异化的开始ꎮ庄之蝶与柳月之间发生第一次性关系ꎬ既源于他对 美 的觊觎ꎬ又是保全自身的策略ꎮ根据小说的描述ꎬ庄之蝶是 西京四大名人 中声望最高的ꎬ连市长也要敬重三分ꎮ正因如此ꎬ作为传统文人的庄之蝶必然会十分在乎声名ꎮ在隐私被他人发现时ꎬ庄之蝶侮辱柳月是为了堵她之口ꎬ保证自己的安全ꎬ如家庭内部夫妻关系的稳定㊁名声的持续等ꎮ之后庄之蝶与柳月多次发生性关系ꎬ他又为了个人利益ꎬ两次把柳月当作私人物品般转手ꎬ则是因为庄之蝶清楚柳月来自陕北农村ꎬ家境不好ꎬ又是保姆ꎬ没什么地位ꎮ在对待柳月的态度上ꎬ庄之蝶完全显示了他的卑劣和龌龊ꎬ与龚靖元㊁汪希眠之流并无二异ꎬ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ꎮ柳月的漂亮长相既是她的救命稻草ꎬ也是她的地狱之门ꎮ柳月一开始以为自己 保不准将来也要做了这里的主妇ꎻ即使不成ꎬ他也不会亏待了我 [３]１１４ꎮ但后来她从庄之蝶的举动中逐渐清醒ꎬ意识到自己的位置ꎬ却依旧落得嫁给市长的残疾儿子的下场ꎮ在物质财富的拥有上ꎬ柳月或许成功了ꎬ但小说末尾柳月跑去阮知非的乐团跳舞买醉ꎬ透露出她过得并不幸福ꎮ柳月在出嫁以前就已经彻底沦为庄之蝶满足欲望的工具和保护自身的屏障了ꎮ在庄之蝶婚外遇到的四个女人中ꎬ他对柳月的感情应该是最淡薄的ꎬ可以随意把柳月当作物品交换ꎮ很大程度上ꎬ他利用柳月完成了自身安全感的维系ꎬ通过 堵住 柳月之口保证自己生活的稳定ꎮ
(三)窗前白月光之汪希眠老婆 尊重需要
尊重需要的实现往往依托于自我尊重㊁尊重他人以及被他人尊重三种方式ꎮ相对于生理需要㊁安全需要㊁归属和爱的需要ꎬ尊重需要已经属于较高层次的需求ꎮ一般来说ꎬ能满足尊重需要ꎬ就意味着在人格的完善中又更进一步ꎮ在庄之蝶的四段婚外恋情中ꎬ只有汪希眠老婆与庄的相处是真正 发乎情ꎬ止乎礼 的ꎮ汪希眠老婆是庄之蝶的好友汪希眠的老婆ꎮ她一直深爱庄之蝶ꎬ在两人偶然相遇时告诉庄之蝶自己心中深藏多年的爱意ꎮ庄之蝶听闻后ꎬ按捺不住内心冲动ꎬ却被汪希眠老婆适时制止ꎮ汪希眠老婆是识大体的女性ꎬ她明白做出不轨的事情对双方家庭都是伤害ꎬ所以她宁愿选择默默喜欢ꎬ不去追逐之欢愉ꎮ
汪希眠老婆绝不同于唐宛儿和柳月ꎮ唐柳两人逢迎庄之蝶ꎬ是因为内心都有做 庄之蝶太太 的意图ꎬ想要过上养尊处优㊁被人艳羡的生活ꎬ汪希眠老婆不是ꎮ汪希眠老婆的目的最为纯洁ꎬ她只是单纯喜欢庄之蝶这个人ꎬ不在乎一切外在条件ꎮ汪希眠老婆的存在是庄之蝶窗前的白月光ꎬ庄在离开西京
城时ꎬ最后的惦念就是汪希眠老婆ꎮ小说最后ꎬ庄之蝶准备离开西京ꎬ却突然中风ꎬ汪希眠老婆在风尘仆仆中赶来ꎬ暗示着牛月清和汪希眠都已经离开人世ꎮ因为按照两人之前的约定ꎬ只有双方爱人都已离世的情况下ꎬ两人才可再续前缘ꎮ无论从生老病死的角度ꎬ还是从作者给这座废都定下的基调来考虑ꎬ这样的结尾都是一种颓废和无尽荒凉的留白ꎮ虽然庄之蝶与汪希眠老婆这一段是庄在四段婚外情关系中唯一未能满足生理需求的一段ꎬ但庄之蝶在汪希眠老婆这里感受到对方的自尊以及对方对自己的尊重ꎬ不同于以往庄因为作家身份受到的奉承式的尊重ꎬ这对他来说是极为珍贵的ꎬ因此庄之蝶愿意尊重汪希眠老婆的选择ꎮ
(四)昙花一现的阿灿 自我实现需要
阿灿是庄之蝶四段婚外恋情中最有个性的女性ꎬ她敢于为妹妹出头ꎬ咬掉强权者的舌头ꎻ她主动散播消息谎称自己被离婚ꎬ其实是为了保全丈夫的面子ꎮ看似个性张扬肆无忌惮的阿灿ꎬ其实内心最为自卑ꎬ她需要寻自信ꎮ 我不求什么ꎬ不求要你钱ꎬ不求你办事ꎬ有你这么一个名人能喜欢我ꎬ我活着的自信心就又产生了! [３]１７８庄之蝶的喜欢让阿灿产生活着的信心ꎮ而阿灿也是庄之蝶生命中的一段奇遇ꎬ几乎如同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一般出现在庄之蝶身边ꎮ阿灿不但满足了庄之蝶的生理需要ꎬ同时她对庄之蝶不求回报㊁真诚质朴的仰慕ꎬ使得庄之蝶获得极大的成就感ꎬ因为庄之蝶 从没有听到过女人给他说这样的话 [３]１７８ꎮ阿灿与庄之蝶的恋情是他的四段婚外恋中最具有 各取所需 意图的ꎮ«动机与人格»中ꎬ马斯洛曾提出人类自我实现的需要是一种最高级别的需求ꎬ往往代表着自我实现和成就感的获得ꎮ在自我达成的过程中ꎬ往往会出现 高峰体验 ꎬ这种高峰体验含有两种成分ꎬ一种是感情的快乐ꎬ一种是理智的启示ꎬ两者不一定会同时出现ꎮ很明显ꎬ庄之蝶在与阿灿的交往中已经获得高峰体验ꎬ只是这种体验是短暂的ꎮ甚至连同阿灿这个人都只是庄之蝶生命中的昙花一现ꎮ但庄之蝶通过阿灿对他的喜欢获得成就感ꎮ这种自我实现的来源ꎬ一方面是通过阿灿言语上对庄之蝶的激励ꎬ比如阿灿认为庄之蝶的喜欢让她产生活着的自信ꎻ另一方面是阿灿主动为其生子ꎬ且为保庄之蝶的清白将脸划花ꎬ决绝离开ꎮ对于庄之蝶这样的传统文人而言ꎬ他一定是有着传宗接代㊁延续香火的观念ꎬ否则不可能任由妻子牛月清四处寻求子的药方ꎮ庄之蝶原本膝下无子ꎬ阿灿主动为其生孩子的举动正是对他人生缺憾的弥补ꎮ再者ꎬ阿灿的决绝离开免除了庄
之蝶的后顾之忧ꎬ因为庄内心并不愿意被人逼着离婚ꎮ总体而言ꎬ阿灿的出现虽然短暂ꎬ但她作为庄之蝶四段婚外恋情中的最后一段ꎬ应该带给了庄之蝶极大的心理震撼ꎬ并让他感受到自身价值的实现ꎬ尤其是身为男性的自信ꎮ
按常理来说ꎬ庄之蝶在陆续实现自己的安全需要㊁爱情需要㊁被尊重的需要和自我实现的需要之后ꎬ应该是一种趋近人格完善㊁自身完满的状态ꎮ可实际上ꎬ庄之蝶却逐渐陷入情欲的泥淖中ꎬ并且坠入人性异化的深渊ꎮ这一切皆起因于庄之蝶严重的性压抑ꎮ庄从一开始就清楚自己 是成了名并没有成功的 ꎬ想要写自己 满意的文章 ꎬ但 一时又写不出来 [３]９０ꎮ与唐宛儿的相识让庄之蝶 心里有了涌动不已的激情 [３]９１ꎬ他觉得自己还可以写出好的文章ꎮ从此ꎬ庄在性需求的满足过程中彻底处于一种虚实不分的境地ꎬ他被自身的生理需要彻底钳制ꎬ错误地以为实现性需求的满足就是在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ꎮ小说后面庄之蝶有意识地选择四位不同的女性ꎬ是他的贪婪ꎬ也是他潜意识里成全自己写作理想的借口ꎮ马斯洛所提出的自我实现需求ꎬ意即人通过充分发挥自身潜能ꎬ提升自己ꎬ达成自身理想的需求ꎮ庄之蝶的自我实现是一种假性的虚幻的自我实现ꎬ并非真正意义上达成自我ꎮ或者说庄之蝶这种依托于生理需要的满足同时企图获得其他快感的目的ꎬ本就如同空中楼阁ꎬ一旦为他提供需求的女性消失ꎬ他的自我价值实现之路倏然崩灭ꎮ
三㊁自我的堕落
马斯洛在«动机与人格»中提到ꎬ如果所有人都学会发现他缺乏了什么ꎬ了解他的基本欲望是什么ꎬ大致知道缺乏这些基本欲望的满足的表现形式ꎬ那么他将可以有针对性地开始尝试着弥补这些匮乏ꎮ９
７王俊虎等：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视域中的人生困境书写
０８重庆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第２０卷性需求作为人类最最基本的需要ꎬ一旦缺失ꎬ人立马就能感受得到ꎬ更何况像庄之蝶这样细腻敏感的文人ꎮ正是因为庄之蝶对自己的需求缺失已经有足够的意识ꎬ他才会在作品中把女性刻画得如同菩萨般美丽善良ꎬ把男性写成 表里不一 的两面派ꎬ外表憨厚ꎬ内心不安分ꎬ 却又不敢越雷池一步 [３]９９ꎮ因此ꎬ在知晓自己的缺失以后ꎬ庄之蝶便会对自己的需求进行疯狂的补偿和满足ꎮ
(一)压抑与放纵
唐宛儿是第一个看出庄之蝶有性压抑的人ꎮ在唐宛儿的暗示引导下ꎬ庄之蝶学会了如何满足自己的生理需要ꎮ但长久压抑的庄之蝶并没有就此得到满足ꎬ他的欲望得到满足后反而促使他继续行动ꎮ他先后在婚姻外到柳月㊁汪希眠老婆㊁阿灿ꎬ来释放自己的欲望ꎮ在这个过程中ꎬ庄之蝶执着于自身生理需要的满足ꎬ已然从性压抑发展为性放纵ꎮ生理需要成了庄之蝶一切基本需求中最占优势㊁最剧烈㊁最急切㊁最性命攸关的需要ꎮ庄之蝶把作家身份㊁关于写一部长篇小说的计划都抛诸脑后ꎬ潜意识中已经把自我实现的人生目标完全寄托在女性身上ꎮ他从四位女性那里不仅获得生理需要ꎬ而且获得自以为是的自我实现需要ꎮ
他在女性那里投注了自我的乌托邦ꎬ收获仰慕㊁尊重和归属感ꎬ这与他前期在文学上的收获极为相像ꎬ 西京四大名人 之首ꎬ有名声有威望ꎮ
原本庄之蝶的文人形象还算正派ꎬ但过度沉溺的性放纵使他完全迷失自我ꎬ甚至引起人格畸形ꎮ给假农药厂打广告闹出人命ꎬ为了个人私利两次出卖柳月ꎬ趁火打劫低价收购画家龚靖元的字画并高价售出等ꎬ都表明庄之蝶彻底泯灭了一名知识分子应具备的道义与良知ꎮ唯有在帮助老友钟唯贤疗愈情伤这件事上ꎬ庄之蝶显示出他的善良和笃定ꎮ但由于这件事本身和爱情紧密相关ꎬ结合庄之蝶严重的性压抑ꎬ与其说是庄在 渡老友 ꎬ不如说是庄在 渡己 ꎮ庄之蝶与初恋情人景雪荫的情场官司贯穿整部小说ꎬ最后官司的失败使他身败名裂ꎬ也呼应着他此时情场的失落：唐宛儿被丈夫抓回潼关ꎬ阿灿再无踪影ꎬ柳月去了歌舞厅ꎬ牛月清死亡ꎮ庄之蝶在性需求的满足中并未适可而止ꎬ而是愈演愈烈㊁愈加疯狂ꎮ性压抑引发的性放纵ꎬ使庄之蝶亲手把自己一步步推向西京文学界的版图之外而并不自知ꎮ当庄之蝶的文学理想㊁爱情理想都已无处安放ꎬ准备离开这座城市时ꎬ他却在车站的候车室突然中风ꎮ他逃不了这座废都ꎬ无论他的精神还是肉体都将永远被围困在这里ꎬ这是庄之蝶的宿命ꎮ
(二)影响与同化
笔者在整理文献资料时发现ꎬ庄之蝶虽然见利忘义ꎬ多次背叛家庭ꎬ却很少有学者去批判庄之蝶的为人ꎬ反而大都对庄有一种悲悯同情ꎮ究其原因ꎬ不过是贾平凹描绘的西京已然是座 废都 ：街面上气功大师㊁
各种神功带元气罩盛行ꎻ卖柿饼的妇人将生石粉裹在柿饼外层冒充柿霜ꎻ新买来的鞋子穿不到一星期就开裂 张嘴 ꎻ街上到处晃荡的都是些整过形的假脸㊁假胸㊁假屁股ꎮ此外ꎬ上到市长ꎬ龚靖元㊁阮知非这样的西京文化名人等ꎬ都存在不同程度的卑劣和堕落ꎮ于是ꎬ在西京城颓废衰败的大环境中ꎬ庄之蝶的所作所为不仅变得有迹可循ꎬ而且与整个城市环境浑然一体ꎮ庄之蝶既是被 废 环境影响和同化的普通人ꎬ 废都 也是由无数个庄之蝶组成的ꎮ庄之蝶代表的不仅是他自己ꎬ更是那个颓废衰败的西京城ꎮ
马斯洛认为ꎬ 良好社会要促使人类充分发展潜能ꎬ鼓励人性的充分发展 [４]９０ꎮ因为环境本身不能塑造人ꎬ环境只能起到促进的效果ꎬ催化或激发人类本身具有的潜能ꎮ庄之蝶内心的性压抑决定了他需要去满足自己的欲望ꎬ周遭的环境则助推了他的行动ꎮ孟云房几次直言劝说庄之蝶这世道乱ꎬ社会乌烟瘴气ꎬ 你不必把自己清苦 ꎬ 有权不用ꎬ过期作废ꎻ有名不利用ꎬ你也算白奋斗出个名儿 [３]１１３ꎬ而且孟云房与尼姑慧明偷情ꎬ汪希眠与多个女人有染的事情ꎬ庄之蝶也早有耳闻ꎮ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中ꎬ原本就有性压抑的庄之蝶作出后续的一系列性放纵举动便不足为奇ꎮ残缺的文化衍生残缺的人ꎬ健全的文化成就健全的人ꎮ而且残缺的个体让他们的文化越发残缺ꎬ健全的个体则使他们的文化愈发健全ꎮ庄之蝶与废都就是这样的关系ꎮ如果说庄之蝶与唐宛儿的恋情始于庄纯粹内心欲望的驱使ꎬ那后面三段恋情很大程度上是外在环境赋予了庄之蝶胆量ꎮ人终究不完全是被浇灌或锻造或规训成人的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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