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西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20年9月,第50卷第5期,Sep.,2020,Vol.50,No.5
Journal of Northwest University(Philosophy and Social Sciences Edition)
【丈学研老】
的西京,又已然不是原来的西京,中国社会发生着太大的变化,都市更是时代变迁的风
向标,是繁复人生折射出的万花筒。贾平凹的《暂坐》如何再次涉笔市井百态,作家又给
当下文坛提供了哪些新鲜和富有意味的话题?本次专辑的论文以不同的打开方式进入作
品的阐读,导引读者去领略贾平凹小说世界的丰富变化,触摸作家不断探索前行的思想
艺术轨迹。
钾元宝的《弈光庄之蝶,海若陆菊人?——贾平凹〈暂坐〉〈废都〉〈山本〉对读记》从三部小说的多重互文关系切入,围绕两性关系以及男女角地位的置换,敏锐地捕捉到
《暂坐》的意蕴所在,即近三十年历史剧变中精英大众社会地位与精神姿态的此消彼长。
如此达成也是贾平凹创作历程中情感观念与小说技艺的微妙变化使然。文章既有入乎其
内的精细解读,又有超乎其外的整体观照,道出了《暂坐》之艺术关窍。雷鸣的《繁华丽影
以及“暂坐”所隐喻的普遍人生困境,同时看到作家在文体探索中的超越性努力,指出《暂
坐》或许为城市书写提供了一种新的审美可能性。王鹏程的《西京美人的市井传奇——
论贾平凹的新长篇〈暂坐〉》认为《暂坐》中的独立女性虽然生活在现代或“后现代”的都
市中,但其性别角和主体精神依然属于典型的“前现代”,甚至表现出与男权意识“同
谋化”的倾向,因此是一部与女性主义毫无关系的都市小说。关峰的《〈暂坐〉与贾平凹长
篇小说诗学问题》引入日常生活诗学,认为《暂坐》敞开了女性与日常生活相互激发的生
产性空间。贾平凹以“团块结构”和“写意”式印象主义追求,以菩萨型女性人物和悲剧性
结局的设置,拓展和深化了日常生活诗学。
主持人:周燕芬,西北大学文学院教授。
弈光庄之蝶,海若陆菊人?
贾平凹《暂坐》《废都》《山本》对读记
(复旦大学中文系,上海200433)
摘要:贾平凹新作《暂坐》与以往两部长篇《废都》《山本》具有多重互文关系。《废都》中的庄之蝶变身为《暂坐》中的羿光,喻示男性主导的文化界由启蒙时代的忧郁颓废
收稿日期:2020-06-20
作者简介:邰元宝,男,安徽铜陵人,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从事中国现代文学史、当代文学评论、鲁迅研究、西方美学和文艺思想研究。
'8・西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5期
自恋转入后启蒙时代的谦卑务实淡定,女性欲念则表现出《废都》依赖男性、《山本》掌控
男性到《暂坐》摆脱男性三种不同形态,由此呈明近三十年历史剧变中精英大众社会地位
与精神姿态的此消彼长。
关键词:贾平凹;《暂坐》;互文关系;精英大众;男女两性
中图分类号:1206.7文献标识码:A DOI:10.16152/jki.xdxbsk.2020-05-002
在贾平凹十几部长篇小说中,新作《暂坐》(2019)无疑最接近《废都》(1993)和《山本》(2018)。《暂坐》是贾平凹继《废都》之后专门写都市与都市人的第二部长篇小说,也是他继《废都》《山本》之后第三部以女性欲念统领全局的作品。《暂坐》《废都》《山本》具有多重互文关系,但《暂坐》并非简单延续《废都》《山本》的文脉,也并非《废都》《山本》的机械叠加,其中透露了贾平凹情感观念与小说技艺的若干微妙变化。
一、从庄之蝶到弈光的身份转换
《暂坐》与《废都》都以西京为背景,都写了西京城的林林总总,都直指作者身处的当下现实,都围绕一位作家兼书法家与一女人的交往展开叙事。《废都》中的庄之蝶和《暂坐》中的弈光都因小说书法而被誉为“西京城一张名片”,都长袖善舞,结交三教九流,都被一美丽女性包围着,都卷入了当地政府与民间复杂的人事纠葛。
但二者的差别也很明显。《废都》写1990年代初商品经济大潮开始涌动的西京,当时西京城已经开始拆迁新建,但市容整体上变化不大,雾霾尚不为人所知。《暂坐》则写2016年雾霾弥漫的繁华西京。隔了二十六年,西京城外在的景观早已今非昔比,日常生活的“泼烦”却依旧如故,甚至有增无减。
《废都》有”四大名人”,另外三个即剧团经理阮知非、画家龚靖元、书法家汪希眠着墨不多,但戏份不少。到了《暂坐》,羿光之外再无其他文化名人正面亮相,只侧面提到文联主席候选人王季及其竞争对手焦效文,被突出也因此被孤立的弈光就成了简化压缩版的庄之蝶。写庄之蝶与其他三大名人的交往能显示其性格的多侧面,比如庄之蝶与汪希眠老婆的暧昧,他利用龚靖元之子龚小乙套取其父大量书画,导致后者发疯而死,这都是作者刻画庄之蝶之为庄之蝶的重要细节。弈光则因为缺乏身份相似的其他名人的衬托,难以见出性格的多侧面。
包围庄之蝶的“寄生虫”式人物很多。有带女友唐宛儿从潼关私奔到西京的文学青年周敏,有文物搞客赵
京五和帮庄之蝶夫妇开书店的洪江,有经常与庄之蝶谈玄论道的神秘文化信奉者、彼此真正忘形尔汝的昵友密交孟云房。到了《暂坐》,周敏的化身“茶庄”职员高文来戏份很少,更不曾像周敏那样以一篇纪实作品引发庄之蝶与前女友景雪荫旷日持久打官司。秉性各异的孟云房、赵京五、洪江则被压缩为类似《金瓶梅》清客蔑片应伯爵而兼做文物擄客的范伯生一人。与庄之蝶关系深厚的《西京杂志》一干人等更被完全删除。这些寄生虫式人物大幅度简化说明《暂坐》不打算花太多笔墨展开羿光的周围世界,因而大幅度收缩了羿光的社交圈。庄之蝶平日骑一辆电动车到处游走,羿光更多时间则蜷曲于书房把玩文物或著书写字,偶尔接待访客。
庄之蝶有家庭,一是文联大院和妻子牛月清的两口之家,一是和牛月清常去常住的岳母牛老太的双仁府旧宅,另外还有政府拨给他专事创作或举办文艺活动的“求缺屋”。他频繁穿梭于这三个常住地,日常生活的“泼烦”尽显无遗。弈光有家,但小说始终不写其妻子儿女,只写他那间位于“暂坐茶庄”后面的楼顶书房“拾云堂”。庄之蝶和妻子、岳母扯不完的家事在弈光这里无影无踪,《暂坐》没有展现弈光家庭生活的“泼烦”。
总之不仅弈光的社交圈大大简化,家庭生活也被省略。比起庄之蝶在《废都》中的核心地位,弈光
部元宝:弈光庄之蝶,海若陆菊人?•9•在《暂坐》中所占比重一落千丈。跟庄之蝶身份相同的弈光并未增加二十六岁,但整体形象迥然有别,俨然一个简化和压缩版的庄之蝶。
这尤其表现在羿光和女性人物的关系上。《废都》中牛月清、唐宛儿、保姆柳月、住在底层“河南村”的安徽女子阿灿和汪希眠老婆都一心扑在庄之蝶身上。她们要么是庄之蝶百依百顺又怨声载道的保姆式妻子,要么是对庄之蝶崇拜有加、甘愿牺牲一切痴心到底的情人。这种极端自恋的男性中心主义在《暂坐》中荡然无存。除了俄罗斯姑娘伊娃曾一度倾倒于弈光的才华横溢与名动一城,其余“西京十二玉”只佩服其博学多才,聚会时请他过来凑热闹,急难之际也会让他出主意,或拿着“弈老师”书法作品当礼物疏通关节,却绝对谈不上崇拜献身。庄之蝶是众星拱月的情种贾宝玉兼淫棍西门庆,弈光则是被众多优秀女性接纳的一位谦逊淡定务实的良师益友或生命路上同行者。弈光与女性基本超越了肉体关系,只在精神情感上彼此牵挂。《暂坐》并没有写羿光像庄之蝶那样与多位女性发生身体欲望的纠葛。仅有两处性描写都很隐晦,如弈光与伊娃不成功的做爱以及徐栖、司马楠的同性恋。辛起与香港富商的性爱只见于辛起转述。没有性描写或缺乏性生活的弈光只剩下庄之蝶式一张嘴,主要以其博学、睿智、幽默、善解人意以及各种粗俗刺激的玩笑为“西京十三玉”解颐取乐。
庄之蝶是《废都》的中心人物,弈光则只是《暂坐》中“西京十三玉”的陪衬。弈光仍如庄之蝶博学多才,长袖善舞,书法作品的市场价值还远超庄之蝶,但雾霾时代的羿光不再受到大众追捧,更不再拥有众多女性崇拜者。在《废都》所谓“没有新的思想和新的主题”的后启蒙时代降临之初,庄之蝶曾经以其孤傲、郁闷、怨毒、颓废一度充当了时代精神的代言人,羿光却并没有被赋予相同的角。
弈光地位降低,“西京十三玉”却高升为小说主角。这一大批原本卑微的女性获得了可观的生活资本与社会
地位,她们在《废都》时代大多属于弱势体,只能依靠分享男性成功人士的光环而猎取精神物质的有限补偿。到了《暂坐》时代,女性已不再需要来自男性成功人士菲薄的恩赐,她们自身在精神和物质两方面都已经宣告独立,开始享受这份独立的美好,也开始承受伴随这份独立而来的迷惘与失落。
与此同时,雾霾时代的男性成功文化人已布不成阵势,成为散兵游勇。他们的前驱庄之蝶、《西京杂志》主编钟唯贤之流的社会地位在1990年代初本来就已经岌岌可危,但这一人在《废都》时代尚能彼此呼应,为大众社会所瞩目,而到了《暂坐》时代,他们已经彻底失去1980年代社会精英与启蒙者的地位,被迫融入商品化大众化平面化的消费社会的洪流。仰慕他们才华智慧的庸众逐渐升高,理解他们牢骚哀怨的知音越来越少。历史不允许他们继续恃才傲物或自艾自怨,他们必须收起启蒙精英的姿态,委身新的社会秩序,所以哀哀戚戚得了便宜偏卖乖的庄之蝶必须转变为宽和谦退、精明务实、从容淡定的弈光。羿光与“西京十三玉”参禅论佛,畅谈人生,只能采取商榷讨论的口吻,不再摆出指导者和布道家的姿态。他坦然为其书法作品挂出高额售价,权当上天补偿其小说稿费过于低廉,这都颇能表示其文化地位与角的根本转换。庄之蝶俯瞰庸众,批评一切,弈光却必须与“西京十三玉”平起平坐,他的聪慧颖悟降为众声喧哗中的一孔之见。
从《废都》到《暂坐》这二十六年历史剧变的实质,正是这两部专门描写都市与都市人的长篇所揭示的精英和大众在社会地位与精神姿态两方面的此消彼长。但大众升高,精英降卑,并不意味着界线完全消除,也并不意味着大众凡事都能而精英凡事都不能。看不见的界线依然存在。比如,范伯生仍然扛着羿
光的招牌到处招摇撞骗;文学青年高文来仍然崇拜弈光,甚至跟诋毁弈光的街头闲人打架;小官僚许少林轻视羿光的人品字品,却并不拒绝别人行贿给他的羿光书法;“西京十三玉”凡事请教羿光,她们要礼佛做居士,但自知对佛理的领悟还远不如号称杂学旁收浅尝辄止的羿光。
大众升高之后骨子里可能仍然愚弱,精英降卑之后却仍然拥有知性优势,只不过消费时代的狂潮打乱甚至淹没了二者之间的界线,街头闲人及许少林等浅薄之徒遂误以为果真一切都平面化了,但至少“西京十三玉”心中有数,她们升高却自知有限,她们眼见羿光放下架子和光同尘,却并不因此就认为
•10.西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5期
“羿老师”已泯为常人。范伯生、高文来和“西京十三玉”都还并非反智时代那些因为突然拥有话语权而自以为是极度膨胀的网络键盘侠。
贾平凹简介二、依赖•掌控•摆脱:女性欲念的三种实现方式
以众多女性围绕一个男性展开故事情节,这是《暂坐》《废都》相同的故事框架,而以女性欲念统领小说全局,则是《暂坐》《废都》《山本》共同的魂魄。《暂坐》《废都》《山本》的小说世界因女性欲念发动而兴起,也伴随女性欲念衰微而坍塌。《山本》写历史,《废都》《暂坐》写当下,差别不容忽视,但《废都》众女子身上隐然可见《暂坐》众姊妹的“前史”,《暂坐》女主人公海若则俨然是《山本》
女主人公陆菊人的延续。她们都菩萨心肠,一心想着别人,经常处于忘我状态,但也因此愈加显明她们乃是一心希望男性顺着自己的欲念行动,一心希望在男性身上实现自己的欲念。她们因此都是小说世界得以展开的巨大内驱力。
女性掌控世界的欲念在《废都》中随处可见,但不同于《山本》和《暂坐》,这种原始的掌控欲念往往不得不扭曲为情非所愿的对于男性的依赖。牛月清之所以总抱怨自己从“庄夫人“”庄师母”沦落为受苦受累的保姆,就因其内心深处一直想着以妻子情人的双重身份控制丈夫的身体与灵魂。只可惜她粗鲁不文,无法与丈夫并驾齐驱,也缺乏必要的心计,茫然无视丈夫在自己鼻子底下与其他女性苟且。传统的“三从四德”对牛月清仍然有一定的约束作用,她甚至想通过抱养表儿子来维系婚姻的合法性,可见她虽有掌控丈夫的欲念,却缺乏相应的主观能力与客观条件,她的掌控更多转化为依赖。她最终提出离婚,将掌控依赖丈夫的欲念变为掌握自己命运的意志,乃是不得已的选择。小说没有交待牛月清的结局,也许她后来便走进了“西京十三玉”的行列?
唐宛儿、柳月和阿灿之所以甘愿充当庄之蝶的崇拜者,无非因为都有掌控庄之蝶从而掌控世界的欲念。但社会地位的巨大悬殊使她们深感希望渺茫,这也使得她们掌控庄之蝶的欲念不得不转化为对庄之蝶深深的心理依赖,但也因此而倍感委屈沮丧。唐宛儿明白庄之蝶每次说起要与牛月清离婚而娶她为妻时那种吞吞吐吐意味着根本做不到,但她不敢揭穿庄之蝶的空洞许诺,也不愿一拍两散,只能抱着渺茫的希望和庄之蝶继续沉沦于日益赤裸的孽海,这至少胜过掌控依赖为她所鄙视的一无所有的周敏。
小保姆柳月是另一个版本的牛月清与唐宛儿的结合,她目睹唐宛儿依仗美得到庄之蝶的“爱情”,就想步其后尘,如法炮制,却因此不幸成为庄之蝶唐宛儿用来封口的牺牲品。柳月后来被迫嫁给市长偏瘫的儿子,但结婚不久便出来工作,迅速成为阮知非模特队的头牌,不仅赚到美金,还结交了一位帅气的美国男友。模特队头牌柳月、“在单位业余舞蹈比赛中获得过第三名”的阿灿日后加入“西京十三玉”的可能性比牛月清唐宛儿更大。《暂坐》中的夏自花不就是模特儿出身吗?海若、陆以可、应丽后、严念初、希立水等不都是因为结束了一段婚姻之后才获得经济上的独立,从而展开独立的精神追求吗?
但《废都》时代没有给牛月清唐宛儿柳月阿灿提供成为独立自强的“西京十三玉”的土壤,历史在《废都》阶段也还没有为女性营造可以通过掌控男性而掌控世界的文化氛围。《废都》女性的掌控欲念只能扭曲转化为对男性欲罢不能的依赖。不同于《废都》,历史小说《山本》的主题之一恰恰就是女性如何从将她们对于男性的依赖转为一定程度上掌控男性,她们大部分时间躲在暗处,很少抛头露面,却可以借助成功男性来实现女性自身的欲念。这就是《山本》女主人公陆菊人在三十年代秦岭深处的“涡镇”所演绎的一段人生传奇。弱化女性对于男子的依赖,强化女性相对的独立性,在这一点上《暂坐》离《废都》较远,而更接近《山本》。或者说,《废都》众女子经过陆菊人的中介化身为《暂坐》中的“西京十三玉”,2016年的“暂坐茶庄”女经理海若俨然就是1930年代“涡镇”茶业总经理陆菊人的转世还魂。
部元宝:弈光庄之蝶,海若陆菊人?.11.
但《暂坐》《山本》在女性形象的刻画上仍然有所不同。这倒并非因为一写历史一写当下,而首先在于《山本》虽然写了许多女性,但真正借男性一度成功实现其欲念的只有陆菊人。陆菊人一枝独秀,也独木难支。《山本》把陆菊人塑造得温婉蕴藉,绝不同于鲁迅笔下“辛苦而恣睢”的豆腐西施,也不像李劭人笔下顾大嫂(《死水微澜》)、陈三(《天魔舞》)等“热辣辣”的川味女子,可以随便交结并指使男人。陆菊人虽然对丈夫大失所望,却始终恪守妇道。她只能远距离关注井宗秀,甚至不得不凭借神秘的意念来影响被她寄予厚望的“涡镇”第一号男人。也正因此,自己不便于抛头露面的陆菊人不得不精挑细选,到酷似自己的姑娘“花生”,将她培养成自己的替身而嫁给乱世枭雄井宗秀,通过花生来掌控井宗秀。可惜花生未能完成使命,这就迫使陆菊人最终不得不除下温婉蕴藉的面纱,亲自出马,成为井宗秀公开的赞助人。陆菊人的形象因此不仅显得过于传奇化,也多少有些勉强、虚假、前后不一。
居于《暂坐》核心地位的茶庄女经理海若却并非小说中唯一的女强人。小说开头叙事视角并未落在海若身上,而完全随着从圣彼得堡回“第二故乡”西京的俄罗斯姑娘伊娃的脚步转移。此后视角不断变化,一会落在海若身上,一会落在其他姊妹身上。海若的众姊妹都有自己的历史、境遇、心理世界,海若不能覆盖也不能替代她们。《山本》重点烘托陆菊人一位女性,《暂坐》则写了众多女性。《山本》中的女性将希望寄托在自己看中的男性身上,此外再无别的生活追求。她们处心积虑影响着襄助着男性,但终究只是男性的附庸与陪衬,是注定要淹没于男性世界的一座座可悲的孤岛。《暂坐》众姊妹却都是未婚或离婚的单身女子,靠自己生活,对男性不抱幻想。无论“西京城一张名片”弈光,还是弈光的寄生虫范
伯生、文学青年高文来、海若结交的多位老板、市府秘书长、严念初前夫阚教授、催债公司老板章怀、希立水前夫与现任男友、夏自花死后才出现的情夫曾先生以及辛起的前夫和一度交往的香港富商,所有这些男性都是“西京十三玉”正常的社交对象而非寄托终身的偶像,或希望加以掌控的傀儡。
陆菊人和花生二人在整个“涡镇”形影相吊,十分孤立。“西京十三玉”则同气相求,成了气候。陆菊人为了掌控井宗秀,不得不加倍地掌控花生。海若一心为众姊妹着想,却尊重她们的个性隐私,不想她们变成自己的衍生与翻版。她告诫向其语不要触碰徐栖司一楠同性恋的隐秘,不要到处传播严念初的丑事,而要设身处地为徐栖、司一楠和严念初着想,以姊妹情谊为重。众姊妹似乎无话不说,其实各有保留,这就组成一个丰富多彩的女性世界。被这个女性世界所烘托的海若的形象也就比陆菊人显得更加真实而自然。
陆菊人凭其强烈的掌控欲念,借助男性来精心构筑世外桃源式的“涡镇”,海若和姊妹们则抛开男子,完全获得自身独立。即使作为女性必须面临人类共同的困境,她们也不想依赖男性,而宁愿联络女性自己来共同应对,相伴到死。海若在“茶庄”酒会上的致辞颇能表明这一层意思:
是什么力量让我们坐在一起?表面上是请客吃喝,其实这是我们过去业的缘故吧。也更是我们每个人有着想解决生活生命中的疑团的想法和力量才聚成的。
不管当今社会有什么新名堂,新花样,新科技,而释迦牟尼要让我们众生解决的问题一直还在。我们不
能去寺庙里修行,打坐,念经,我们却可以在日常生活中做禅修,去烦恼。当然,具体到咱们众姊妹,现在都还不会。借着接待活佛,茶庄扩大了这间房,权当做个佛堂或禅室,以后就开始礼佛呀。⑴
欲念驱使《废都》众女子和《山本》陆菊人或依赖或掌控男性来维持自我的生存,但这些男性最终证明都不可靠。欲念让《暂坐》众姊妹抛开男性而追求独立。尽管她们自身也不可靠,但她们可以联合起来共同面对因为独立而必须面对的人类普遍的困境。《废都》《山本》《暂坐》刻画男女两性的欲念、处境、命运,可谓同中有异、异中有同,这很可以折射近三十年历史巨变中精英和大众在社会地位与精神姿态两方面的此消彼长,尤其可以看出男性主导的文化界由启蒙时代的忧郁颓废自恋转入后启蒙时代的谦卑淡定务实,以及女性从情非所愿地依赖男性、处心积虑地掌控男性到摆脱男性操控而争取自身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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