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时光可以倒流,我想看到我父亲小时候的模样,尽管他现在已经作古长眠,1938年的10月,或许北风阴号,或许小雪飘飘,我的父亲初降人世,襁褓里的他裹着一身破烂,塌着瘪瘪的肚皮,高一声低一声的在哭喊,窗外的世界到处响着零零散散的炮声,热河附近的日本人虎视眈眈,觊觎着华夏大地的一草一木,村里的地主老财们叼着旱烟,溜达在自己的田园地头,像检阅台上的高官们一样,直勾勾巡视着田园里那些低头劳作的穷人佃户。稀稀疏疏的庄稼犹如佃农脸上的胡须,我的大伯就是这些人中的一员,他瘦瘦的身材,却很有力,他需要不停劳作和更多时候的躬身,也只有这样,他身后年幼的弟弟妹妹和母亲才能吃上一口饱饭,阳光下的土地上,一副黑黝黝的骨架在躬身前行,他额头上不时滚落的汗水一滴滴砸进脚下的尘土里,他无暇顾及这一切,他只想着早些干完活,然后回到家里。
假如时光可以倒流,我很想看到我父亲少年时的光景,他们姊妹五个,两个哥哥,两个,奶奶遵照爷爷的遗嘱,让最小的儿子读书识字。由于家境贫寒,我的父亲11岁才背上书包,走进学堂。他学习很吃苦,他知道家里供他不容易,常常很晚才从学堂回家,回到家也是做些力所能及的活。我仿佛看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青春少年,虽然衣着不是光鲜亮丽,但眼睛里却是渴望和执着。
假如时光可以倒流,我依然想看到我的父亲,我想看到他迈入讲台,手执教鞭,对着台下三三两两的学生,是如何侃侃而谈,坐在课桌前的那些贫家子弟们,是安分守己地倾听父亲的讲课,还是心不在焉等着放学的钟声,我也不知道,我的父亲在这间教室里是腼腆,还是威严,是怒不可遏,还是和风细雨。多少年过去了,我在父亲生前曾经和他走过那些村庄,印象里的破破烂烂早已是荡然无存,不翼而飞。如今的村庄窗明几净,阡陌纵横,当年的那些个学生也早已进入了花甲之年。
假如时光可以倒流,我依然追寻我父亲的足迹,我想看看他和我母亲相识相知相恋的岁月,我想知道恋爱中的父亲如何欣喜若狂,如何在贫瘠的岁月挥洒着青春的芳香,父亲执教的学校在当时的磁县香菜营(现如今划归到临漳县)。我想象着从老家到学校绵长的土路上,有一个风风火火哼着小调的青年,在他望不到头的人生岁月里,他或许看不到我们几个嗷嗷乱叫的兄妹,他也看不到他最后岁月里疾病的无休止折腾,他的眼里,只有幸福满满的爱情故事。
去公园看到三三两两的老年人围坐在鸟笼子旁边,我想到了曾经住在我这养鸟的父亲,相近的场景,相似的身影,可怎么就不到我的父亲呢!
假如时光可以倒流,我的目光依然追随我的父亲,追随他在十年浩劫里苦苦挣扎的背影,学校里没完没了的批斗,同事间没完没了的渗透和揭发,有时候甚至一句无关紧要的话,都会成为被五花大绑上台挨批斗的,这个时候的父亲,说话很少,命运之神在一点一点掐断他对新生活的渴望和向往,多年后我的父亲说过这样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说要不是为了四个孩子,他真想一死了之!这让已经步入成年的我潸然泪下。
十年动乱结束后,我的父亲被平反,依然教着自己的小学,依然过着苦中有乐普普通通的生活,我最初的印象里,他是在邻村(朋固)教书,每个周末回家一次,每次他回来,我们兄妹几个都像家里炸开了锅,欢天喜地自不必说,一把糖果,一个搂抱,都会让我们随时吃不饱穿不暖的孩子兴奋好长时间。记得有一次,我和邻居家的孩子玩的正热火朝天,突然瞥见父亲骑着自行车,缓缓行来,我连声叫着爹爹飞奔而去,结果等跑到跟前才发现认错了人,小孩子不知道害羞,反倒和随着小伙伴的笑声哈哈大笑。倒是那个人涨红了脸,低着头匆匆离开了。
晚年的父亲,身体一向很好,突如其来的肝病直接把他老人家划进了肝癌的行列,现如今我看到这两个字依然心有余悸,在医生的原因排查中,我们得知是输血引起的,1992年,我的
父亲患了腰椎间盘突出,在邯郸市矿山局医院做的手术,当时献血条件很不完善,用血标准纰漏很多,当时用了不少血,肝病就此而来,多年后逐渐发展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们兄妹在那个炎热的黑嚎啕大哭,这哭声里有我们做为儿女的忏愧,假如我们在老人家三年前反复出现出现的转氨酶转高里刨根究底,不依不饶,认真探究下去,或许我的老父亲不至于如此突如其来被剥夺生命,我们做为儿女,除了无尽的自责,我们无从考究这是失责还是罪过,但一切都无法从头重新回归。
于是,无论是行人如织的街头广场,还是在公园幽静的角落,无论是华灯初上的夜晚,还是医院里人头攒动的楼道里,我们随时悲从中来,随时放声悲号失声。记得我和大从医院拿到了诊断结果,我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喜欢刨根问底的父亲,他识文断字,喜欢逐字逐行念白纸上的油墨黑字,可诊断书上的结果无异于会要了他的命,路上出租车上的司机给出了个主意,去复印门市重新制作一张,下了车,在复印诊断书时我盖住了癌症字样,赵苑里的父亲在的陪同下,坐着马扎,说话依然是铿锵有力,依然是眉飞舞,可我们兄妹心里像乱成一锅粥,揪成了一团,但又要装的若无其事。看到父亲坐在马扎上,手里拿着诊断,清晰的读出每一行每一个字,脸上的表情也由紧张到轻松,读完后劝慰我们说,啥事也没有,别紧张,像我这样80多岁的谁能看出来?邻村有个算命的说我能活到90多呢,说完呵呵大笑。
在被诊断到老人离世的16个月另4天的岁月里,虽然我们尽职尽责,行孝身边,但无处不在的那份遗憾,和随时涌来的那份自责,有时会让人寝食难安,想到头顶上的那份憨厚的笑容,想到此生再无交集,再无并肩时那份缺憾,让人是扎心般的疼,父亲的坟茔,成了我对老家最牵挂的地方,无论是黑夜还是白天,那双期盼的眼神无论是晴明,还是在夜空,都无时无刻不在饱含深情。
假如时光倒流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真的愿意追寻父亲一生的足迹,看看他的青春年少,想想他的苦乐年华,再回味一下他的老年怡乐,与他陪伴一起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快乐,最有意义的岁月年华。
假如时光真的可以倒流,我也希望能回到我的孩提时代,手拉着父母的掌心蹦蹦跳跳,依旧像一个拖油瓶随着父母走走停停,停停走走,重新享受那份美妙温馨的亲情。
只可惜世上没有时光倒流的事,有些事也只能回味,聊以自慰罢了,人生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只能前奔,无法重行,一旦交之失臂,空再无重逢之惊喜。那条路上踯躅前行的亲人,一路安好!
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