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谢灵运远游山水诗之情感
  摘要:谢灵运的山水诗开一代之先河。其庄园山水诗在“归隐”中有对故乡始宁的眷恋,而其远游山水诗抒发的更多是对自然山河的热爱,对郁郁不得志的愤慨以及对前路茫茫的忧思,情感更为繁复浓烈,也体现了作者的心路历程。
        关键词:谢灵运;山水诗;远游;愤懑;迷茫
        东晋以来,玄言诗盛行,“淡乎寡味”的玄理内容让诗歌变得毫无生气,严重脱离生活。而此时,诗坛若如注入了一股清流,让诗变得“如初发芙蓉,自然可爱”,此人谓谁?“文章之美,江左莫逮”(《宋书》)【1】P1743,当谢灵运无愧。谢灵运开创山水诗,把自然美景引入诗中,使山水成为独立的审美对象。他不仅把诗歌从玄理中解放出来,而且加强了诗歌的艺术技巧和表现力,并影响了一代诗风。
        谢灵运大部分的山水诗都是出任永嘉太守后所写,其山水诗从内容上可以分为庄园山水诗和远游山水诗,若从创作地域上划分,则为:永嘉、始宁和临川。谢灵运的一生可谓充满传奇彩,从起先的胸有大志到随后的两度归隐,其情感是矛盾复杂的,始宁是其两度归隐的故乡之园,在此地创作的山水诗多蕴有浓浓的眷乡情怀。如《过始宁墅》、《石壁精舍还湖中作》、《田南树园激流植援》以及第二次归隐始宁所作的《登石门最高顶》以及《石门新营所
住四面高山回溪石濑茂林修竹》、《石门岩上宿》等都是其庄园山水诗的代表作。谢灵运的大部分远游山水诗都写于任为永嘉郡守和临川内史之时。永嘉是其最早被贬之地,临川则是他生命走到尽头的余晖之所,谢在此时期的诗作比起庄园山水诗蕴有更为繁复的情感,大多反映其郁郁不得志之心,壮志未酬的忧愤。
一、远游山水之魅——永嘉之感。
        宋文帝刘裕死后,少帝刘义符继位。少帝荒诞无能,不理国事,整日饮酒作乐,实政落入司空徐羡之、中书令傅亮,领军将军谢晦之手。谢灵运不能容于执政派,遂被打压,贬为永嘉郡守。永初三年(422)七月,谢灵运不甘而又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京都建康(今南京),准备赴任。遂他作了一首《永初三年七月十六日之郡初发都》,此诗记述了当时离开建康的季节性美景以及对亲朋好友的思念。“述职期阑暑,理棹变金素。秋岸澄夕阴,火旻团朝露。”【2】p27初秋傍晚,江水里倒映着山岸及云霭,阴沉凝重。初秋的清晨,晶莹圆实的露珠在草尖树叶上滴溜溜地转动,摇摇欲坠。此二句诗画面感极强,“自古逢秋悲寂寥”,诗人以“窥情风景之上,钻貌草木之中”之笔力描摹秋景,笔法清新自然,仅写暮霭中的秋江之岸以及秋晨清新之露,让人更能真实地体会到秋之沉重。“辛苦谁为情,游子值颓暮。爱似庄念昔,久敬曾存故。如何怀土心,持此谢远度。”【2】p27则写出了诗人离开京都之不舍
以及对生不逢时,济遇不齐的慨叹。此诗也多处用典以表自己隐逸的意愿,同时也暗含了对朝廷的不满与自己壮志未酬的苦闷之情。
        总体上而言,谢灵运的远游山水诗之写作范围比其庄园山水诗要广,作者的忧愤之感也蕴在这远离故乡的山川水木之中。如《七里濑》中,用“石”、“荒林”、“哀禽”等意象描绘出七里滩的荒凉陡峻,险阻难行。而后抒情明理句也符合此意境,暗示自己在朝廷为官却陷入寸步难行之境地,欲要像有经世大才的任公一样归隐,貌似旷达,而字里行间充满了壮志未酬的激愤不平。《游岭门山》中描写了岭门山一带山险水险。“千圻邈不同,万岭壮皆异。威摧三山峭,瀄汩两江驶。渔舟岂安流,樵拾谢西芘。”【2】p40可见水岸如狼牙呲互,峰岭千奇百怪,地势奇险。也以其暗示仕途凶险,举步维艰。《过白岸亭》中“近涧涓密石,远山映疏木。空翠难强名,渔钓易为曲。”【2】p50写景甚美,涓涓细水延绵淌过溪底沙石,远方俊秀山峰隐约映于稀林之间。“空翠”之境无言描述,溪流之上钓翁之怡然自然成曲。读此几句,好若立于满翠之山间,清风扑面,苍茫草木融于一处,境之空灵不可言说。清人沈德潜《古诗源》论此说:“凡物可以名,则浅矣。‘强难名’,神于‘空翠者。’”【3】p36 “强难名”传神地展现出山间独特的空明幽远之景。而此句则展现出“俯拾即是,不取诸鄰。俱道适往,著手成春”之感。【3】p19幽景造幽境,诗人也表达了想在此幽境中隐居的意愿“未若长疏散,
万事恒抱朴。”与此同时,诗人在“交交止栩黄,呦呦食萍鹿。伤彼人百哀,嘉尔承筐乐。”【2】p50中又化用诗经中《黄鸟》袁三良之死和《鹿鸣》宴臣作乐的典故,暗示仕途凶险,今日其乐融融,明日就可能冤死。也显示出自己壮志未酬,以及对朝廷不满。
        与庄园山水诗相比,远游山水诗在意象选择上不似前者活泼明丽,意境表达自然显得更清冷幽魅。 远游山水诗中运用了很多动物意象如《七里濑》中的“哀禽”;《晚出西射堂》中的“羁雌”、“迷鸟”;《登池上楼》中的“潜虬”、“飞鸿”;这些并非明艳之物,均为伤情之灵。古代诗歌中写到此类动物时多伴有哀情,可以看出此时诗人的心境哀怨、愁苦、凄怆、孤寂无以出之,故借此抒发。再者关于景物描写方面,意象也显苦涩,如关于“岸”的描写,作者多用“圻” ,《富春渚》中的“临圻阻参差”;《游岭门山》中的“千圻”、“万岭”;多曲折险峻之景。再者,诗人关于植物的描写也显与众不同。《邻里相送至方山》中有意象 “衰林”;《七里濑》中对树林的描写则是“荒林”;《过白岸亭》中称树林为“疏木”;《晚出西射堂》中写到了“晓霜枫叶”。代表时令天气的意象,也不明丽透亮。《游赤石进帆海》中的“晨暮”;《永初三年七月十六日之郡初发都》中的“夕阴”、“朝露”;《晚出西射堂》中的“岚气阴”;《登池上楼》中的“薄宵”等,此类意象多为荒寒之象,与庄园山水诗中清丽意象形成鲜明反差,就此也能看出诗人矛盾复杂的心境,常有归隐之心却常感仕途不顺,朝廷凶险,自恃有经世大才
却不被重用的踌躇满怀。
        作者为何有如此复杂的矛盾心理,这跟谢灵运所受到的文化影响是分不开的。魏晋南北朝,儒道释三教合流,谢灵运也在功名与归隐之间矛盾。谢家信奉道教,谢灵运出生不久便把其送到奉信道教的杜明师家里,自然,道教“无为”、“避世”的思想对他影响颇深。但谢出生在士族家庭,在这种家庭中儒家入世思想根深蒂固。儒家思想要求人们积极入世,追求功名,在政治上有所作为。故谢灵运徘徊于出世、入世间,归隐心境复杂。
二、远游山水之殇——临川之叹
        谢灵运第二次回乡,与会稽太守孟颉不和直至发生冲突。孟劼上书诬陷灵运有“异志”,欲图谋不轨。灵运获知,急驰京都,上表文帝自辩。文帝知其被诬,不加罪,但也没让他回始宁。灵运暂住建康,元嘉八年(431)冬被派往临川任内史,这一年谢灵运四十八岁。其远游山水诗也包括这一时期的作品。
        谢灵运三十八岁时被贬永嘉,如今十年已过又被贬至离家乡更远的临川,山林宦海沉浮,使他更感前路茫茫,而此一去,前途无亮再无归路。此段山水诗作蕴有的情感是其作永嘉郡守时郁郁不得志之情感的升华。
        《初发石首城》为其离开京都赶往临川赴任所作,此诗沉重而又慷慨,也奠定了这一时
间段谢灵运山水诗之情感基调。诗前八句化用《诗经》、《论语》、《周易》和《老子》中的相关语句,表明自己光明磊落而却被小人构陷。也委婉表露出忧谗畏讥的感慨以及无罪遭贬的牢骚。“出宿”以下八句写初发场景。诗人立身于广阔无垠之江海,用“苕苕万里帆”之意象,营造出空寂苍茫之境,风帆之岧岧,前路之茫茫,本是写前路漫漫,遥遥无期,但在此实为照应上文“风波岂还时”,暗示自己政治前途苍茫,归途遥遥无期。此诗与《永初三年七月十六日之郡发都》作比,同样是被贬赴任途中所作,但思想情感却不尽相同。前诗意象虽也凄神寒骨如“朝露”、“夕阴”、“秋岸”等但都不似“岧岧”、“茫茫”所造之境苍远迷茫。而《永初三年七月十六日之郡发都》中“日余亦支离,依方早有慕”虽有几分道家口气,但全篇之中几次用典都表明了自己欲有所作为的积极思想。而后诗中诗人透露出的是对前途凶多吉少的莫名恐惧。虽然同样被贬,同样亲友分别,但随着政治上屡受打击,以及在岁月变迁中诗人对现实更进一步的认识,使二诗流露出的情感截然不同。可以说前诗中谢灵运还怀有“三不朽”的儒家积极入世之情怀,而后诗流露的是对朝廷的彻底失望。与其勉强屈居卑微周旋于自己所厌恶的人中,倒不如徜徉在大自然怀抱,“游当罗浮行,息必庐霍期。越海陵三山,游湘历九嶷。”【2】p101愿畅游自然,不理纷争,以明松柏经严寒不凋之磊落之心,更多了几分老庄的“避世”情怀。
        《如彭蠡湖口》是谢灵运此时期的山水代表作。描绘了“舟岛骤回合,圻岸屡崩奔”【2】p104的鄱阳湖。“客游倦水宿,风潮难具论。”【2】p104诗人开宗明义,直接点出旅途劳顿。而“倦”、“难”二字则贯穿了全诗,是全诗自始至终的意念。一般来说,人的主观感受与外界景物之间往往会产生一种互相交错的影响。诗人受谗被贬,身心俱疲,自然会觉得途中风波南测而沿途山行水宿本就艰辛,这让诗人本身疲惫的身心更加厌倦。后面对行舟途中景物的描写更是把“难”、“倦”描绘地淋漓尽致。“洲岛聚会合,圻岸屡崩奔。乘月听哀狖,浥露馥芳荪。春晚绿野秀,岩高白云屯。千念集日夜,万感盈朝昏。”【2】p104诗人用到“圻岸”、“哀狖”与“浥露”、“芳荪”、“绿野”、“白云”,诸意象形成鲜明对比。尽管眼前时有清景但诗人感触更深的还是“洲岛骤合”、“圻岸屡崩”“月夜哀狖”,这日夜晨昏所造之境往往不是赏心悦目的,而是“千念”和“万感”汇集成的仕途险恶,前景难料的感慨。后几句抒情明理,面对浩荡苍莽的三江九派,诗人感到莫名的惆怅,借“琴”消愁愁更愁,诗中流露出一种倦怠与哀伤的情调。诗人确是倦了,在畅游自然和官场跋涉中,他都感到心力交瘁,举步蹒跚了。
        诗人的此情此感是永嘉时期山水诗创作的情感升华,从郁郁不得志上升到了对前路漫漫的感慨。此时,如此不可一世的谢灵运感到了前途渺茫,甚至对仕途险恶产生了极强的恐惧。
        诗人的眼睛是敏锐的,山水之秀逃不过明慧双目,而诗人的心亦是脆弱的,生命衰亡也逃不过玲珑之心,谢灵运仿佛已预料到他悲剧的结局。“送心正觉前,斯痛久已忍。”【4】p112这是谢灵运《临终诗》中的两句,很显然,诗人早已预感到“斯痛”之将至,恐惧和痛苦在他内心已经忍受许久了。元嘉十年(433)10月,一代才华横溢的诗人在广州被处弃市刑(当街斩首),死时仅四十九岁。“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4】p98(《岁暮》)岁暮时节,在如此肃杀凛冽的环境中,所有的生命都会备受摧残,所有的事物都不可能长久存在。虽是叹景但这也是一位未及半百的诗人对人生的慨叹,自己暮年之时是否也要受到凛冽严寒的摧残,恐惧之感蔓延开来。而对于谢灵运而言,心抵达了严冬暮年,而人生却永远未能走到暮年,他的生命在最旺盛,思想最成熟的时期就戛然而止了。姑且不论谢灵运在政治上的作为,就其山水诗而言,其深刻的思想内蕴对后世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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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金丘(1992.4.20-):女,25岁,汉族,籍贯辽宁丹东,云南民族大学2016级文学与传媒学院,古代文学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