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余华《兄弟》的悲剧
浅谈余华《兄弟》的悲剧性
摘要:悲剧性是悲剧文学艺术形式所具有的独特审美特征,它指的是在具体的作品中所体现出来的一种悲怆、沉郁、激慨的氛围和情愫。当代作家余华的作品始终带有浓郁的悲情气氛,《兄弟》也一如既往地承载了作者对人的悲剧性存在的揭示,写出了时代转变中个体命运的无常,兄弟二人在命运中辗转,在尘世中浮沉,个人与世界仍处于尖锐的对立中,情感的毁灭、人性的迷失、无尽的苦难,这一切都注定了他们人生的悲剧性。
关键词:悲剧性审美特征《兄弟》情感毁灭人性迷失
《兄弟》作为余华“十年磨一剑”的得意之作,在狂欢式的叙述层面之下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悲怆。余华曾在后记中如是说:“《兄弟》是两个时代相遇以后出生的小说,前一个是‘’中的故事,那是一个精神狂热、本能压抑和命运惨烈的时代,相当于欧洲的中世纪;后一个是现在的故事,那是一个伦理颠覆、浮躁纵欲和众生万象的时代,更甚于今天的欧洲。联结这两个时代的纽带就是这兄弟两人,他们的生活在裂变中裂变,他们的悲喜在爆发中爆发,他们的命运和这两个时代一样天翻地覆,最终他们必须恩怨交集地自食其果。”①当然,悲剧的目的不是使人陷入痛苦之中,而是通过情感的宣泄让我们的心灵得到“净化”,把人引入更高的境界。
一、“”背景下的悲剧
《兄弟》中虽然存在着这样那样的悲剧因素,但是恐怕其中最根本的还是社会所造成的悲剧,在动荡的社会变革时代,社会环境往往是决定人命运的关键因素,《兄弟》中死亡的七个人,除了李兰和宋钢的爷爷能算得上正常死亡,李山峰、宋凡平父子、孙伟父子都是非正常死亡,“这些非正常的死亡主要是针对‘’时期的压抑性和暴力性背景的。”②
1.爱情悲剧
《兄弟》一开篇的偷窥事件便将李光头的母亲李兰带入了双重痛
苦的深渊里,十几年前她的丈夫李山峰因为偷窥溺便而亡,使得她只敢晚上出门,走路永远是低着头贴着墙边走,甚至在别人喊她名字的时候,她都是“中弹似的浑身一颤”。李山峰这种荒唐的行为,无疑是本能压抑的时代中走向另一极端的表现,他作为李兰的丈夫没有给她留下任何温情,家庭的亲情温暖在荒诞的世界里被剥夺得一丝不剩,李兰曾想过自杀,但最终她还是因为李光头而勇敢地活了下来。
在李兰勇敢地活下来不久后,她就遇到了令她一生都难忘的宋凡平,李兰和宋凡平这段“”时期的爱情是非常刻骨铭心的,宋凡平给了李兰重生的勇气和信心,让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宋凡平曾在一次经典扣篮后当着全镇人的面抱起了李兰,这是他发自内心的情感流露,超越了世俗,也超越了当时
所谓的道德底线。在那个年代这种浪漫是惊世骇俗的,却真实地表现了爱情的情不自禁和属于他们自己的那份甜蜜。宋凡平对李兰的爱是深沉的,尤其是他为李兰洗头这一细节非常动人,平凡质朴的爱情渗透在生活细节中,显得更为感人肺腑。看到这里原本以为这对恋人会幸福地生活下去,改变“”带给人们的痛苦,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们也并没有摆脱悲剧的命运,“”来了,将李兰重组的幸福家庭冲击得支离破碎,那个曾经给过她巨大幸福的完美丈夫宋凡平,在她去上海看病期间被打成了反动派,在一次次洗劫似的吵架中,原本温馨的家变得面目全非,她的两个儿子饥肠辘辘地游荡在大街上,不停地躲避着三个中学生的“扫荡腿”,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不得不学着自己做饭,在菜尽米绝之后,只能一口盐一口水地充饥。当李兰看病回来,她的丈夫已经死于“红袖章”的屠杀,她自己也开始了漫长的“地主婆”生活,平静幸福的家庭生活遭到了外部世界的无情破坏。
李兰是一个一生都在坚强与软弱中摇摆的女人,面对宋凡平的死她悲痛欲绝却又异常坚强,她骄傲地面对别人的指指点点,一直到把宋凡平的尸体拖到乡下埋葬后才放声大哭。李兰按照当地风俗给宋凡平守孝,她整整七年没有洗头,只擦头油,恶臭难闻。在她感觉自己时日无多之时,才洗了头发,然而青丝一洗成白发,连自己的儿子也没能认出她来。在历史洪流的挟裹中,作为个体的人失去了最基本的情感需求的权利,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于荒诞和疯狂中,爱情难以
爱情悲剧为继,家庭的亲情被粗暴地掠夺。
2.人性悲剧
《兄弟》上部中,宋凡平的死,是正面强攻叙述的一个典型,也是“”造成的惨烈悲剧的典型,如果按《活着》那样处理这个场面的话,小说会迅速往前推进,但是余华没有回避这个暴力场面的任何一个细节,节奏之慢,描写之细致,就如同电影画面的特写一样,小说近五分之一的篇幅都是关于宋凡平之死的叙述:
六个红袖章围打着刚刚从昏迷里醒来的宋凡平,他们把宋凡平打得鲜血淋漓,从候车室里打到了候车室外的台阶上,宋凡平拼命抵抗,打到台阶上时他一脚踩空了,身体滚了下去,六个红袖章围着他一顿乱踢乱踩,还将折断以后锋利的木棍像刺刀一样往宋凡平身上捅,有一根木棍捅进了宋凡平的腹部,宋凡平的身体痉挛了起来,那个红袖章又将木棍拔了出来,宋凡平立刻挺直了,腹部的鲜血呼呼地涌了出来,染红了地上的泥土,宋凡平一动不动了。③
通过这样不掩饰的对惨烈场景的细描,我们能感受到作者对自己愤怒与悲痛情绪的隐忍和压制,也正是它,把上部的悲情氛围推向高潮。血腥场面虽然结束了,但是悲剧还没有结束,宋凡平死后,听到李光头和宋钢的哭声,人们也只是在一旁看热闹,还好有苏妈这样的仗义之人,陶青碍不过苏妈的恳求,孩子又拼命地缠住他,他才不得已答应下来,由此可见人与人之间的无情、冷漠。但余华对于人性的美好还是抱有希望的,不仅苏妈十分仗义、善良,陶青随后也由感到倒霉恼火的情绪转而变为对这家人的同情。暴力血腥的场面,冷漠无情的围观,强度叙事就是这样将“”的惨烈展露无遗,苏妈和陶青便成了余华对人性美好的寄托。
二、现代社会中的悲剧
《兄弟》中写了两种爱情,作者巧妙地将这两种爱情放置到不同的时代背景下进行比照,同样是悲情的结局,但却有着不同的历程和不同的价值。
李光头、林红、宋钢纠缠的爱情属于现代故事,和这个多变的时代一样充满戏剧性和变数。李光头和林红的纠葛从偷窥一事就开始了,后来成为福利厂厂长的他自认为身份高贵便自恋地以为林红对自
己有意思,从此自导自演了一幕幕滑稽的求爱桥段。结果一番努力之后却适得其反,林红反而看上了一声不吭的宋钢,于是李光头对宋钢耍心机,以兄弟之情要求宋钢退出竞争,害得宋钢想自杀,但自杀未遂。宋钢与林红结婚那天,李光头去做了结扎手术,兄弟二人出现间隙。后来李光头成了镇上的超级巨富,宋钢、林红二人的生活却陷入困窘,宋钢下岗卖花,自觉愧对妻子而整日自责,他四处工作,因为做各种零工而被镇上的人戏称为“首席代理”。纺织厂的鬼厂长以工作要挟林红,二人为了不让对方担心只能各怀心事,生活也变得沉闷压抑。在宋钢外出打工的时候,林红却和李光头“情理之外,意料之中”地背叛了宋钢,直至把宋钢逼上死路。在生活的重压下,林红的忠贞与清纯向金钱和欲望缴械投降,在李光头的诱哄和挑逗中泥足深陷,李光头满足了她物质与身体的双重欲望,所以她接受了这个让他无比厌恶的男人,相濡以沫的爱情变得一文不值,甚至毫无意义。爱情在金钱面前难以坚守,溃不成军,难逃悲剧结局。宋钢死后,李光头成了举目无亲的孤家寡人,经过众多苦难而显珍贵的兄弟亲情也因此断裂。
在下部中,余华突破了以往对于悲剧的理解,扩大了悲剧的表现范畴,可以说,《兄弟》的下部是余华完全意义上的涉足当下社会生活的描写,当下的社会,虽然不会再有以前贫苦的生活环境,但是悲剧却依旧存在,欲望取代了暴力和命运,成了统治人性的新主人,通过这种时代的比照,反映出在物质丰盛的今天,欲望和金钱的可怕,林红在欲望和金钱面前迷失了自我,而宋钢,道义和信仰的执守者,始终不肯在经济暴力面前妥协,最终选择自杀获得解脱,离开了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可以说,这些无形的暴力造成的悲剧,给予读者的震撼与警示,不弱于能看见的身体暴力。
总体来讲,《兄弟》这部小说的目的也不是讲述一个充满劫杀的世界,一个精神的荒原,而是“让阴沉的填空来展示阳光”④,在丑恶与暴力中,在肮脏与血腥中,爱成了每个人心中最神圣的信念。暴力虽然夺去了宋凡平的生命,却没有夺走他的精神,“肉体的失败往往在精神的胜利中获得加倍的补偿”,“我们可以说,悲剧在哀悼肉体失败的同时,庆祝着精神的胜利”。⑤总之,正如宗白华先生在《艺
境》中所言:“人类尽管历经艰难,仍不致沦入悲观的困境,在饱尝人世苦痛之中,积健为雄,且持雄奇悲壮的气概,驰骋人世,如此以艺术的心情,征服可惧的事物,陶熔美感,引人入于更高超的意境。”这正是悲剧的意蕴所在。
① 余华:《兄弟》后记,作家出版社2010年版,第232页。
② 洪治纲:《回到现实,回到存在――关于长篇小说〈兄弟〉的对话》,《南方文坛》2006年第3期。
③ 余华:《兄弟》,作家出版社2010年版,第126页。
④ 余华:《虚伪的作品》,《上海文论》1985年第5期。
⑤ 朱光潜:《朱光潜美学文集》,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年版,第8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