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库门弄堂⾥⽣活过的⼈,⼤概都听到过他的宁波邻舍讲过这样⼀句话:“好嘞,甮多⽼娘钿嘞。”
这两天连续写了⼏篇关于宁波话的,收到许多留⾔。其中有⼀条是:“哎,倷宁波⼈还有⼀句‘坟多⽼娘舅’。”
乍⼀看,确实⽐较吓⼈倒怪。巧么也巧,后⽇还是冬⾄。令⼈联想翩翩。不过,我马上知道他要说什么,应该是“甮多⽼娘钿”吧?
五个字,只听对了四个,⽽且最后⼀个⾛得蛮远的。这正应了另外⼀句⽼上海话:“⽿朵打⼋折”。五分之四,正好⼋折,不多不少。
不讨论怎么听错传错的,来讲⼀讲“甮多⽼娘钿”。
这确实是⼀句常⽤宁波话,⽽且使⽤频率狠狠不低。它的意思也⼀直狠明了:那就是“别瞎耽误功夫”。
其实,还有⼀句宁波话,叫“甮烦嘞”,也可以表达相近的意思。那既然如此,为啥要讲“甮多⽼娘钿”?“⽼娘”是谁?“钿”是什么钱?
“⽼娘”⼀词,在上海话⾥,在吴越各地⽅⾔中,⼀般都指母亲。“阿拉⽼娘”、“倷⽼娘”,背后叫的多,当⾯叫的少。不过“⽼娘钿”是啥个钞票还是不晓得。
我也懵懂了⼏⼗年,学陶渊明,不求甚解。
直到三年前,⼀次闲谈中,先⽗才把原委告诉于我。
他看了我根据外婆⼝述整理的⼀⾸宁波民谣,认为我有⼀个词记得不对。
那是⼀段宁波的“⼗⼆⽉调”,抄录如下:
正⽉过年嗑⽠⼦,
⼆⽉逢春放鹞⼦,
三⽉清明坐轿⼦,
四⽉种⽥插秧⼦,
五⽉端五吃粽⼦,
六⽉⾛路捏扇⼦,
七⽉七秋凉,
⼋⽉桂花⾹,
九⽉九重阳,
⼗⽉芋艿熬鸡釀,
⼗⼀⽉家家户户做⾐裳,
⼗⼆⽉家家户户放炮仗。
先⽗说,错就错在⼗⽉份那句。“鸡釀”是你⾃⼰想出来的吧?
我当然只有点头承认的份。
其实是“鸡娘”,亦即母鸡。重庆有鸡公之说,湖南之说,阿拉宁波⼈就叫“鸡娘”。
随后,先⽗以⼀句“阿拉宁波⼈把个‘娘’字⽤得很活的呢”,把话题拉开去。
⾸先说到了“脚娘肚”,即⼩腿肚。这个“娘”是怀孕了的娘。别说,⼩腿肚确实狠像微缩版的初孕妇的肚⼦,光洁紧绷。
然后,先⽗开始问我,侬晓得坐⽉⼦的娘叫什么娘,服侍⽉⼦的娘叫什么娘?八月桂花
这个倒还难不倒我。
坐⽉⼦的叫“舍姆娘”。服侍⽉⼦的叫“出窠娘”。
⽽且,我还知道,宁波⼈不讲服侍,⽽叫“当值”。宁波话“当值”⼀词也极精彩。做⽉嫂,是要像24⼩时值班⼀样的呢。
宁波⼥⼈做“舍姆娘”,不但要⽤“出窠娘”,之前还要⽤接⽣婆,那这接⽣婆是什么娘呢?她就
叫“⽼娘”。就是这个“甮多⽼娘钿”⾥的“⽼娘”。接⽣婆⼀般都是中⽼年居多。
终于到了⼤关键处。咳咳。
⽼早医疗⽔平低,民间接⽣的新⽣⼉和婴⼉的存活率都较低,俗称“养不⼤”。⽣下来不久就不⾏
了的,⽐⽐皆是;⼏个⽉就夭折的,也不算是⼩概率事件;早知道孩⼦养不⼤,叫什么接⽣婆呀,别⽣下来算了,也好省下⼏个请“⽼娘”的⼯钱。
旧习俗重男轻⼥,⼥孩⼀⽣下来就不想养,糊涂爹娘要么送⼈,要么遗弃,甚⾄还有溺婴,俗称“驮来
马桶⾥揿揿煞”。这样也可以“甮多⽼娘钿”的。
后来,“甮多⽼娘钿”的意思有了新的引申。孩⼦不听话,母亲⽣⽓⾄极,就会骂:“唉,早晓得,甮多⽼娘钿”啦!意为,⾟⾟苦苦,还花⼤钱请接⽣婆“⽼娘”,把你养⼤了有啥⽤场!
这话不可谓不狠。相当于现在的“狗带”(go die)。
不过,恨之切,也许是因为爱之深吧。
好了,我也该闪⼈了。
再啰嗦,⼤家都会说,“莫讲嘞,甮多⽼娘钿”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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