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忘的教授
教授名叫伊里奇,是贝尔格莱德大学的一个奇才。在文学理论方面,他是南斯拉夫的权威;在绘画界,他是现代画派的代表人物,多次在国内外举办个人画展;在音乐领域,他是艺术系音乐史的教授。但人无完人,伊里奇教授有着惊人才华的同时,又有着惊人的健忘症……
1984年我在该大学文学系读研究生时,有他的一门“文学概论”课。由于入学手续的延误,开课一个多月后我才第一次去听教授的课。伊里奇教授几乎是踩着早8点的钟声准时步入教室。教授五十几岁,上穿深红圆领毛衣,下穿牛仔裤,人很精神,没有半点学究样。他看见了坐在第一排的我,“噢,新来了一个外国学生!你好,欢迎你来听我的课,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国家的?”我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向教授通报了姓名、国籍。
“啊,中国来的,那是一个创造智慧和文明的国家,我很崇拜她。”
“谢谢您,教授。”
“下面开始上课。”教授两手插进裤兜,一屁股坐在讲台的角上,然后开始一、二、三,a、b、c地讲了起来。没有教科书,没有教案,他就像一台计算机,所有内容都很有条理地从他
的口中准确地“输出”。更令我吃惊的是,他讲课时凡是涉及到引语时,他竟能说出来自某书、某版本、出版年月,甚至页数。而这一切均是在他两手插兜、眼望窗外的潇洒中脱口而出的。第一课我就被这位教授征服了。
一个星期后我来上第二课。由于来晚了,第一排已没空位置,我坐在了最后一排。教授准时步入教室。他的眼光落在了最后一排的我身上:“噢,又来了一个外国学生!你好,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国家的?”我不好意思当众提醒教授我们已经认识了,只好站起来再次通报姓名、国籍。
“啊,中国来的,那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国度。”
第三次上课时,我刚进教室,一个南斯拉夫的同学就嚷嚷开了:“杨,你今天可别再换位置了,赶快老老实实坐在第一排,否则伊里奇教授又该认第三个外国学生了。”于是我坐在了第一排。教授进来后,看见了第一排的我,但这次没有说“噢,又来了一个外国学生”。他开门见山地讲起了课,只是快下课时,教授忽然问:“坐在最后一排的那个中国学生怎么没来?”
教授健忘的笑话在我们全校广为流传。据说,他年轻时,有一天晚上把儿子放在婴儿车里推出去散步,路上遇见了一个老同学,他和人家神聊起来。两个多小时后,他自己回了家,一进家门还问妻子:“咱们的儿子睡了吗?”
还有一次,他开自己的小汽车去100多里外的诺维萨特城,办完事后他排了两个多小时的队,买了一张长途汽车票乘车回到了贝尔格莱德。第二天上班时才想起来小汽车忘在了诺维萨特。
教授虽然生活上拖拉,但讲课却很吸引人。他的授课方法很灵活,经常把下一课该讲的题目布置给几个学生,让这几个学生分别回去看书查资料备课,然后由这几个学生每人分章节讲课。其他同学则负责挑毛病。这种方法很妙,讲课的同学在备课时等于精学了一遍;听课的同学由于抱着挑毛病的心理,所以分外认真听,而且课堂气氛十分活跃,有时争论起来就差“拳脚相加”了,最后再由教授“盖棺定论”。
伊里奇教授上课从不循规蹈矩,师生之间的关系也很融洽。有一次贝尔格莱德有一场国际足球比赛,上课时,同学们吵吵嚷嚷都坐不住了,纷纷请求伊里奇取消这节课。教授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
“同学们,让我们来谈判吧!我先作一个假设,如果我取消今天的这节课,你们就可以兴高采烈地去看球了,而我则要一人躲在办公室里听收音机转播,你们说这公平吗?实话告诉你们吧,我也买了今天的球票,但很不幸,我又把它弄丢了,所以今天我要你们陪我一起上课,除非……”学生们立刻醒悟,噢噢地欢呼起来。一个男生“挺身而出”,掏出两张球票:“教授,这一张是我的,另一张是我爸的,让老头儿自己在家听收音机吧,咱们一起去!”伊里奇接过球票,大家欢呼着朝门口涌去:“慢着!”教授伸手拦住我们“我得先看看这票是不是假的……”
期末考试到了。考试那天我们早早的就端坐在教室里等伊里奇教授。有个女生在胸前直划十字:“上帝保佑,最好伊里奇忘了今天有考试,现在正陪夫人逛自由市场呢。”她话音刚落,伊里奇就精神抖擞地走了进来。他看我们全都紧张兮兮,一副可怜样,便乐了:“同学们,我教了几十年的书了,就是喜欢看你们现在的这个样子,一个个像温顺的小绵羊,真可爱。假如我有朝一日当了校长,我将规定每天都有考试!”教授话音刚落,下边便是一片涨潮般的“抗议声”。教授开心地乐了。 人教版六年级下册语文书
“教授,太棒了,我们也最喜欢看您现在的这个样子!”
“教授,咱们谈判吧,取消考试,我这儿有球票。”
伊里奇教授抬头看了看大家:“你们别高兴得太早了,拿出纸笔来,我口述考题!”填空、改错、小题、大题一共三四页纸的试题,教授竟全背了下来。一个男生对伊里奇说:“教授,您可别骗我们,没准儿您弄丢的试题比您口编的要容易呢!”伊里奇背着手一字一句地说:“我口述的就是原来的试题,如果明天书面试题拿来与我口述的有差别,那这次考试我就都算你们优秀。”
当考试进行到一半时,教授的女儿急匆匆地推门进来:“爸爸,这是您忘在家中的试题。”
我们接到书面试题后,一对照,嘿,真神了,连标点符号都没错一个!
教授在生活中丢三忘四,但对治学却十分严谨。有一次教授组织了一次比较研究学术讨论会。我应邀参加,并写了一篇《文学与音乐的平行研究》的论文。论文交上去不久,伊里奇教授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杨,你的这篇论文我读过了。我知道你是搞外交的,但是我并不希望在你的论文中看到模棱两可的外交用语。既然你是在作学问,就要用科学的态度去对待它。”我一看,教授的脸绷得紧紧的,手中拿的就像不是一篇论文,而是一封检举他的揭发信。
“你看看,你文中的许多引语全是‘中国古人云’,或者‘曾说过’。这怎么能行!一定要注明谁、什么时候、在哪本书里说过。这是学术论文,不是外交致辞!”我向教授解释:“教授,我在学校图书馆里都查过了,有关中国音乐理论的书很少,一些引语实在不到出处。”
“那你应该到国立图书馆去查。”
教授说干就干,拿起电话就问旁边坐着的一位秃了顶的老教授:“你记得国立图书馆的电话吗?”那老教授想了想后,说出了一个号码:“338—825。”我一听愣了,这不是伊里奇家里的电话吗。由于伊里奇不坐班,有事我们便只能给他家打电话,所以我记住了这个号码。那秃顶教授冲我一挤眼,我会意,没作声。只见伊里奇教授很认真地把这个电话记在了电话本上,然后开始拨机子:“喂,您好,哪一位?”“我是伊里奇夫人。”
教授颇为不解:“咦,怎么回事,你大字不识一个,跑图书馆来干吗?”那秃顶教授和我一起大笑起来。伊里奇却并不恼火,只是嘿嘿地干笑两声。
打通图书馆的电话后,他得知那里也没有这方面的书。教授放下电话,毫不犹豫地对我说:“既然这样,你这篇论文不能用。”就这样,他一句话便把我花了几个月时间的心血之作给“毙”了。
这事过了有一年。我都忘了。教授有一天把我叫到了办公室。
“杨,去年我轻易地把你那篇论文给否定了,我一直觉得欠了你什么似的。实际上你那篇稿子写得还是很不错的。如果把那些不详的引语删去后也能用。但考虑到你当时刚刚开始治学,一定要对你严格,所以我就把那篇论文给撤了下来,下个月在尼什又有一个国际学术研讨会,你参加吧!”我一听下个月,忙说:“不行,时间太紧了,我根本来不及写出一篇像样的东西。”
教授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纸来。
“这是你去年的那篇论文,我今年春天去美国讲学时,在图书馆里帮你把所有的引语都查到了,并根据到的新材料又作了一些补充,你就拿这篇稿子去参加吧,我已替你报上了名。”
这次报告会上,我的论文受到了很好的评价。我发言刚一结束,伊里奇教授就第一个站了起来为我鼓掌。学术会议三天就结束了,但给我印象最深地却是伊里奇教授又一次因健忘而演出的“节目”。
我们参加会议的学者都住在一个饭店里。早上去开会时,大家都把钥匙交给服务台。第一天会议结束后,我和伊里奇教授结伴而归。到了服务台,我报了自己的房间号,服务员便把我房间的钥匙交给了我。教授对我说:“你先上去吧,我还有点事儿。”我刚刚走出几步,就听教授低声地对服务员说:“小,请问贝尔格莱德大学来的伊里奇教授住几号房间?”我忍不住乐了:我健忘的教授还真狡猾!“805。”小回答。
“请把钥匙交给我。”
“这怎么能行,客人还没回来。”
“他让我在他的房间里等。”
“不行。”
教授小声地说:“我就是伊里奇!”“先生,请您不要无理取闹!”小把脸背了过去,教授忙掏出身分证来“验明正身”。小百思不得其解地把钥匙交给了他。
1985年底,我们结束了伊里奇教授的课。这之后我便一头扎进图书馆里忙着写硕士论文。有一天我忽然接到伊里奇教授的电话,他告诉我,他刚从苏联回来,特意为我带回了一些我写论文所需的俄文资料,约我第二天早上8点去他办公室取。
第二天早上7点我就到了教授办公室的门前,8点一到,教授急匆匆地来了。
“杨,你是开车来的吧?快、快,我家里出了点事儿,快拉我回去。”
我们驱车直奔教授的家,在离他住的楼还有100多米远时,教授一声令下:“停下!”车刚停稳教授就冲了出去,直奔路边的一个铁垃圾箱,弯腰从里边拎出了他的黑皮包,拍了拍上面的尘土,又钻进了车里。
“杨,你的材料全在这包里呢。”
“那您干嘛给‘寄存’在垃圾箱里?”我笑着问他。“咳,别提了,我平常每天早上从家里出来,
都是左手拎皮包,右手拎垃圾袋,今天早上一忙给弄拧了,拿垃圾袋的那只右手拎了皮包,结果到了垃圾箱前就把皮包给扔进去了,而垃圾袋却一直拎到学校大门口……”
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