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雪意
【导读:古之高人逸士,作山水自娱,笔下常写雪景。日常见惯的峦姿,积雪覆白,蓦地添出层叠来,寄托岁寒明洁的意思。如此沉迷,毕竟趣味。】
黄昏暮雪,邻人自集市买得酒菜踏步而归。雪地淡淡的足迹,如白纸上的墨痕。路灯斗大如燃火炬,雪白里有灯光,灯光里有雪白。红尘世俗之乐有真意,当浮一白也。
喜欢雪天。花月流水的独语,烟波江上的长歌,总不及雪夜清寒令人低回。天地间一白,湛然虚明,忧乐由我。乡居时,瓦屋下伴雪而居,原野皑皑,人也茫然不知时序。
少年时,雪下了一夜,窗台一簇簇雪,屋檐与树上低垂着冰凌,与祖父围炉而坐,乡野传奇一章章仿佛古老的旧画。这是有意思的。如今,雪下了一夜,闭门读书作文,天下可置之度外。大荒夜,静中开花,于一泓清冷里看雪。雪里莊严,心中怡悦端然。天晴的日子,融雪自瓦檐下落如覆水,像古老的更漏。积雪偶尔自屋顶轰泻下来,如玉堆倾倒,又像是奔马腾空而至,那是时间滚滚的见证。逝者如斯,幸能立字为记。
雪下了一夜,山林闲寂,有冰霜气骨玉精神。冰霜气骨玉精神是好文章的质地,韩愈说柳宗
元的文章如玉佩琼琚。山谷论文,尤重从容中玉佩之音。
古之高人逸士,作山水自娱,笔下常写雪景。日常见惯的峦姿,积雪覆白,蓦地添出层叠来,寄托岁寒明洁的意思。如此沉迷,毕竟趣味。
己亥冬月小寒后三日,庐州一夜飞雪,天地静默,远处山脊镶玉,楼台檐角染白,万木失翠,宛然新生,平旦之气充盈。有雪落在纸页间,这是天地的雪,村野的雪,草木的雪,也是往昔的雪,白茫茫一片,通往明月前身,通往旧年韶华,通往安静故园。吊兰的养殖方法和注意事项
文章不及先贤万一,寄情明洁之心,古今无异。
立冬之后,到底冷了。风也多了起来,细如针尖,钻进人的棉衣里,也钻进树梢山头。只要不是晴天,空气里总隐隐透着一抹雪意。小寒、大寒、小雪、大雪,雪意越来越浓,先是起云,再是起风,风吹动杨枝、吹动松枝、吹动地上枯黄的野草。继而风大,呼啸复呼啸。雪子开始落下,细细碎碎一颗颗晶亮,散在屋檐下,从松针上滚到山沟里。山沟是最先白的。那白是灰白,然后浅白,终至纯白。
雪开始下了,虚虚积起来,伸手一蘸,指尖染有一层棉絮。树梢白了,瓦片白了,继而天
地一白。弯弯绕绕走过弄堂走过小路,眼前是黑白的世界,也是黑白的味道。雪静静下着,四野一片白一片黑。除了雪花飘落时一种轻软的簌簌之音,听不到一点声响。古老的砖木建筑,幽微光线淡得寻不到前尘往事。黑夜睡在白雪里,幽静而壮美。
喜欢在旧式古屋的窗后看雪,看腊月的雪,一夜不绝。晨起的炊烟显得孤寂清冷,雪浸透了烟囱近处的屋顶,瓦片湿漉漉的,越发灰暗,一直灰暗到眼底。庭院外樟树叶子上的雪积得太厚了,忽地倾下来,打在鱼鳞瓦围墙上,四散开,惊得竹丛里的几只鸡四处闪躲,抖开翅膀复又卧下。竹枝上的雪也厚了,在北风里泻过,冬天的样子弥漫整个旧式的庭院。
在旧式古屋的窗后看雪,从冬雪看到春雪,从少年看到中年,雪冷雪白。蒋捷的《虞美人》似也可以改用来看雪:少年看雪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看雪客舟中……而今看雪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小时候喜欢玩雪,现在是看雪,看雪比玩雪格调高。但玩雪有一片灿烂一片天真,常常令人怀念。有年春节从乡下回城,一路看雪,不亦乐乎。早春之雪比初夏的花更美。坐车看雪,仿佛走马观花,洋洋乎喜气。坐在车上,大地一白,春雪连绵两路,心境甚好,大有
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欣然。
湖上看雪最好。雪景堪赏处,往往要寂寞相随。草木被雪染白,大地隐在一片茫茫中。有鸟觅食,低空盘旋几回,翅膀用力扇动浓重的雾气,扑喇喇的声音就在左右,一无所获,怏怏而走。
坐在船头,如处云端,白茫茫的流烟散散淡淡。有风,冷冷刮在脸颊上,寒意侵人。偌大的湖中只有双桨划水的声音,哗啦,哗啦,有节奏地从水中传来。人在看雪,不知雪也在看人。雪地远处有人影,仿佛丈二宣上一点墨。
雪可以看,雪也可以听,在静中。在暗夜的静中听雪,倘或是瓦屋,听觉上总是一种诗意。总觉得那些飘动的雪影是夜里浮动的暗香,幽幽然消散而下。
院子里无风,躺在床上可以听到屋顶上与窗外雪花落地,开始是绵密的木墩墩的声响。不多时,雪积得一铜钱厚了,声音越来越小,四周越来越安静。一扭头看见隐默于夜的树干,冰雪在窗灯里氤氲。冷飕飕的风刮过,家家户户关紧木门。灯火下,一张桌子,一只火炉。虽然未能围炉夜饮,一个人,一本书,一杯茶,却得独处的自适。
六降快瘦汤听雪听风听雨听水听鸟鸣听蛙声,这种美感与惬意常见于古人诗文书画。古人诸多雪景里,有山有水,多有一人,或抚松或坐石或驾舟,或隐于窗后或坐于案前。此人是画家自己,身处画中看雪听雪。
黄公望画《剡溪访戴图》,层峦叠嶂,峰岭竞立,陡峰雄奇壮观,直插云际。山下是蜿蜒曲折的剡溪。小舟上,船家用力划桨驶离村落。山麓处村舍错落,屋内空寂无人,庭院盖着积雪。这积雪遥遥呼应王维的《雪溪图》,江村寒树,野水孤舟,白雪皑皑,天浑地莽,一片寂静空旷。这是天地之雪,也是人间的雪。
古人画雪,雪景极其铺排,人却微小,几近于无,常有舟船,譬如赵佶《雪江归棹图》、王诜《渔村小雪图》、高克明《溪山雪意图》。况味如《前赤壁赋》所云:“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冬天下点雪才有意思,小雪怡情,大雪壮怀。有时雪太大了,出门几十米竟也白了头。
人在城里,玩雪是奢侈事,比不得过去在乡下,可以玩山丘雪树林雪竹枝雪茶园雪草地雪庭院雪。
玩山丘雪如看古画,况味如明清山水手卷,底是苍莽的。
雪天的山林,青白相間,浮漾湿湿的白光,青而苍绿,白而微明。清晨起来,站在屋檐下远望,看见那发白的山顶,大片的是绿的松,马尾松,密密匝匝。那些马尾松是乱长的,大小高低不一,一棵一棵挨着,依山势上下起伏。
竹枝雪是水墨小品。一枝雪,淡淡冷气袅在三五片竹叶上,况味如宋人宫廷画,尽显幽清之态。茶园里的雪一垄垄洁白,没有风,雪下平静安谧。草地雪仿佛一张大宣,不忍落墨不敢落墨,不忍落脚不敢落脚。庭院雪最有趣,像个大馒头。有年在山东见到枕头馍,枕头那么大,吓人一跳。
西安小学下大雪,庭院的荷叶缸中落满了雪,盆栽里落满了雪,老梅枯枝上的积雪一寸厚。
北国雪如豪侠,江南雪是文士。江南的雪是娇羞的,轻轻然,又像是旧时未出阁的少女,涩涩地飘舞着,落个半天,才放开胆子,肆意地撕棉扯絮簇簇而下。顷刻间,田野皑然。
雪片飞舞,伸手去接,直落掌心,一片又一片,湿漉漉的清凉。
江南的雪下满湖堤,下满板桥,下满勾栏瓦肆,下在农人的黑布衣上,下在文人的油纸伞上,下在乌篷船的斗篷上,也下在田间地头,下白了山尖,下白了塔顶,下肥了峡谷,下厚了屋檐。在白的世界,时间似已静止,只剩昼夜。
于一个江南人而言,没有什么比冬天里下一场雪更动人心。一年后的再次重逢,雪依旧,人事全非,颇有一番思量。独临雪于屋檐下,泡杯热茶,默默打理着往日岁月遗留在体内的燥热、喧嚣与不安,聆听雪落大地的声响。文明
午后,流连于水乡弄堂。窄长的石板路,灰褐的老墙,墙角边有菊花盆。菊花残了,枝干兀自立在雪白里。空气里没有什么声音,巷子停滞在旧时雪的意兴阑珊和波澜不惊中。
空旷的大路边,天空泛出灰蓝。
“暖国的雨,向来没有变过冰冷的坚硬的灿烂的雪花。”如今我不在江南,而在江北,滋润美艳之至的江南雪,无从得见。江南雪,粲若冰晶,握手盈盈成一团球。很多年前,还是个爱玩的少年,落雪天常常抓把雪藏在掌心,任其融化,蒸发,或者有一部分吸收于体内,永存在七经八脉与五脏六腑之间。
如今,旧时雪团带给我的触骨冰凉,随时间的推移,变得模糊,已经转化为暖暖的记忆。只是没有人知道,当年还有一丝雪片从天空飘至树梢,从树梢落到眼底,让我冷泪盈眶。是以这么多年,别人冷眼看我,我也冷眼观人。去餐馆吃饭,不点冷盘,上来就吃热菜。
南方下雨,北方落雪;南方是花城,北方是雪国。“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夜空下一片白茫茫。”一本来自异邦的《雪国》,打动了多少男男女女。
记得有一年落雪,竹子、茶树、松柏都冻住了。雪压着它们,晶莹中但见一抹深绿。窗户玻璃上也布满了冰凌花,像贴了无数白的星星,不过这是别人家的景致。我家的窗户照例只用光连纸蒙着,纸变潮了,湿汩汩地耷在窗格上,荧荧隔住一窗风雪。
落雪的时候,总想出去玩。去看屋后的池塘,还有屋前的田垄。赏雪之地要幽要阔,幽中取静,阔处见深。
雪中的池塘,风情十足,盈盈盛一汪清水,寒冰覆面,走上去,提心吊胆,居十步折返。站在塘埂上溜达,芭茅裹着冰雪,细溜溜如一杆白缨,不怕冷的鸟犹自在其间跳跃。
雪地的鸟是孤独的,聒噪着,不到食物,乱蓬蓬灰的羽毛,映着洁白,刺眼的一团野
趣。用脚扫出一块干净空地,掏出口袋里细碎的爆米花,撒上,不多时,有鸟落下如小鸡啄米般点头吃食,不时警觉又怯生生四顾看着。
田垄上看雪,情形不一样。清冽的寒气顺着鼻孔吸入肺部,胸际一凉,脚底似乎飘飘然浮了起来。辽阔的梯田,盖在棉绒似的雪下,显得阒然宁静。细长的电线上糊满了雪花,臃肿粗大,逶迤架过小河,横在山间。人迹难寻,雪白惹眼,这时坐在火炉档上就更妙了,天大地也大,人却觉得天地都收在眼底下。
连日大雪,四野一白,叶落树空,积雪肥硕压在枝头。忽起游兴,乘舟独往湖心小亭。船行破冰声不绝,冷风相随。以手抄水,凛冽刺骨,丝丝凉意自手指猛窜臂间,忍不住打个寒噤。天空红黄铅白各错杂,一鸟飞至水面盘旋俯视,并无所获。笔记本风扇声音很大
湖心风渐大,雪簇簇滚落,冷飕飕寒意逼人。吃热茶、蚕豆、烤鱼,方回暖意。解缆归舟,桨音寂然,行向茫茫烟雾,如游天上,混混沌沌,如痴如醉亦如梦如幻。人生至此,与万物一与天地合,不复有我。
天晴了,雪渐渐融化。日影光明,雪入水中。
屋檐下终日响着滴答答的水声,偶尔会有一滴凉滋滋的雪水落在头顶或脖梗,顺着后背往下滑。树枝、檐角、晾衣绳,到处挂着凝结成的亮晶晶的尖耸耸的冰凌,像倒插着一把把锥子。冰凌圆润,细长,像老冰棍儿。很多孩子叉根竹棒,在棕榈叶上敲冰凌,敲下来吃,冰得嘴唇凉凉的,舌头都被冻木了。
落雪不寒,化雪冷。冷,我并不怕。记得有一次,接了一澡盆冰水,再放入许多雪,跳进去洗澡,洗得浑身蒸腾着热气。一个瘦小孩,在雪水里洗澡,被雾气包围着,影影绰绰,这是留在脑海中童年最后的影像。人往往是一夜间长大的。
雪后的园地仿佛一卷宣纸,踏雪寻梅更是踏雪寻春。红梅落在雪地里,密有密的风韵,疏有疏的神采,如胭脂点染,疏朗清雅,入眼靡瑰,春意比杏花枝头足。
车模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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