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平治天下,舍我其谁
横亘在东西方文化源头的是两条大河。
一条是起源于苏格拉底,继之于柏拉图,传承于亚里士多德,然后浩荡东去的蓝河流。
另一条是发轫于孔子,继之于子思,传承于孟子,然后携百川、纳万流,雄浑入海的黄河流。
它们同时泽被万世,浸润并哺育了各自的文明,且影响至今。令人惊奇的是,它们在孕育、发展和壮大的早期路上,从雪山融水,到涓涓细流,再到波澜壮阔,其发展竟然如此酷肖,而且每个阶段都有着彼此对应的坐标。
抱着用自己思想为万众接生的苏格拉底,同样坚持述而不作,他以深邃的智慧和绵密的思想开创了希腊哲学纪元,给学生柏拉图以深刻影响。老师死后,柏拉图用《苏格拉底的申辩》、《克力同篇》等对话录形式,阐述了老师博大而精微的思想。做为柏拉图的学生,亚里士多德年轻时进入柏拉图学院学习,学成后在雅典建立吕克昂学校,继承并发扬乃师的学术思想,创办了著名的逍遥学派,并成为亚历山大的帝师。这个三人学术接力阵营所营造的学术天空,整整影响了希腊化罗马时代乃至今天的西方文化走向。
行一己仁道,力图为东周理想国的孔子,荟萃其全部学术思想的对话录《论语》,也是由其弟子及门人
所撰。子思阐扬和发展了孔子的中庸思想,而且多采取引述孔子之言的方式申明自己主张。到孟子这里,他与对应在另一学术传承链条上同等环节的亚里士多德,不但生活在同一时代,而且有着共同的游学、创办学院、为帝王师等等人生经历。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是左手托宗师衣钵,右手开一代之先,在将本门学术思想精深化、博大化路途上,有着重要继往开来作用的人物。
西方人眼里,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是古希腊三圣贤,亚里士多德有着大开门户的至伟作用。
东方人眼中,孔子、孟子的学说早已为一个“孔孟”词组所焊接,孟子本人则成为仅次于孔子的一代儒家宗师。在墨学、农学、老学位居显学的战国时代,正是孟子凭借自己单匹马的努力,承继孔子道统,开创了儒家繁荣昌盛的全新局面。
孟子,是东方的亚里士多德。
(待续)
真是吝啬,司马迁《史记?孟子荀卿列传》里有关孟子的记述,就区区一段文字,长度甚至远不及做为客人硬塞入本传的驺衍。
《史记》载:“孟轲,邹人也。受业子思之门人。道既通,游事齐宣王,宣王不能用。适梁,梁惠王不果所言,则见以为迂远而阔于事情。当是之时,秦用商君,富国强兵;楚﹑魏用吴起,战胜弱敌;齐威王﹑宣王用孙子﹑田忌之徒,而诸侯东面朝齐。天下方务于合从连衡,以攻伐为贤,而孟轲乃述唐﹑虞﹑三代之德,是以所如者不合。退而与万章之徒序诗书,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
其实这已足够。孟子的生平、遭际、思想、学术,在其间已大体呈现。
与孔子相比,孟子更像个没有头绪,毫无来历,一个从弥天大雾中突然跳到众人面前的人。
有关孟子的出生年月,向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他出生于公元前4世纪上半叶已为定论。其远祖为鲁国赫赫有名的孟孙氏。应验了孔子在《论语?季氏》中说过的一句话,“故夫三桓之子孙微矣。”鲁之三桓之家后来果真从史书上渐渐消遁。因家道衰微,孟子祖上从鲁国迁居邹国,完全成为一个普通平民之家。
如此,来为苦孩子出身的孟子推溯家谱便很难。关于孟子的父母,正史上记载寥寥,语焉不详。《春秋演孔图》、《阙里志》等说,孟子父亲名激,字公宜,母亲姓仉,但学界认为这些均于史无据,纯属无稽之谈。
连同西汉韩婴《韩诗外传》所记载的孟母断机杼、买东家豚肉,以及刘向《列女传》中载录的孟母三
迁等等故事,史家也都认为是凭空臆造,属于后人为“亚圣”的增饰美白,不足为凭。事实上,就连43岁之前的孟子的一切活动也是空白,不仅《孟子》一书中未曾提及,而且所有的文献都不见任何文字记录。
令人有神龙见尾不见首之叹。
其实,有神龙在天,观其腾跃之雄姿,听其咆哮之滚雷就够了,为什么一定要煞有介事地重塑那个孵
化了他的已然不存在的蛋壳呢?
既然不到出处,那就不问出处。
于英雄,应作如是观。
邹与鲁是如此之近。
一阵清爽的北风,就能将朗朗在鲁地学庠里的诵书声吹送到近在咫尺的邹国。流风所布,自然使得邹受其熏陶,俨然为礼乐之邦。
《庄子?天下篇》说,“邹鲁之士,缙绅先生。”
读其书,感其人,慕其德,年轻的孟子一定时时将崇敬而向往的目光投向北方,一遍遍去追思那个叫孔丘的巍然矗立的蔼然智者。
文化的感召力量,永远是超越国界的。最终,他负笈北上,游学于鲁,求教于子思门人。
地理上的近缘性,学理上的承继性,这种双重影响,决定了孟子一生的学术思想指向。“由尧舜至于汤,五百有余岁;若禹、皋陶,则见而知之;若汤,则闻而知之。由汤至于文王,五百有馀岁,若伊尹、莱硃,则见而知之;若文王,则闻而知之。由文王至于孔子,五百有馀岁,若太公望、散宜生,则见而知之;若孔子,则闻而知之。由孔子而来至于今,百有馀岁,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孟子?尽心下》)
自己所处之世离孔子不远,自己所在也与孔子如此之近,那么孔子之后无人为继的大责,自然就由自己来肩负,而且责无旁贷。“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
他不仅将自己定位于“圣徒”的位置,“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孟子?滕文公下》)而且为自己定下神圣使命,“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说,距跛行,放淫辞,以承三圣者。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
这个使命便是定纷止乱,于嘈杂一片中确定一种清朗之音。
孔子殁后,儒分为八。韩非在《韩非子?显学》里说:“自孔子之死也。有子张之儒,有子思之儒,有颜氏之儒,有孟氏之儒,有漆雕氏之儒,有仲良氏之儒,有孙氏之儒,有乐正氏之儒。”当然只是韩非个人的学术观念,所以他在八派中剔除子夏一脉,不仅使后人费解,而且又将孔子及门弟子与再传、三传弟子并列,使学者不知所从。
儒学八派的划分并没有严格的学术界定意义,只是孔子去世之后至战国末年的儒学大概情况。但从这个梗概之中可以看出,权威坍塌,众口哓哓。
凡为一代宗师,他必定在自己所从事的领域有着开宗立端的创始意义,有着极高的成就,他端坐在高处,身影也必耀古烁今。但,这也附带形成了宗师的不幸。他磅礴的体系,他巍峨的高度,他深浑的厚度,都使他的衣钵传承者难以悉数承接和传递。漆雕
空谷回音,这音难免浑浊、失真、偏狭起来。
释迦牟尼于公元前486年在拘尸那迦城附近裟罗林中入灭之后,在公元前387年,佛教开始分裂为上座和大众两部。
基督升天之后,1054年基督教分化为希腊正教和罗马公教两宗,15世纪出现第二次新旧教会大分裂,
又从罗马公教中分裂出了信义宗(路德教派)、圣公宗(英国国教派)以及归正宗(加尔文教派)等,其后又从支派中再次的分裂出这种小教派。
儒学也逃脱不了这种宿命。
原因不难理解。孔子在世时,他创立的儒学呈现出博大、开放的气象。孔子对弟子十分讲究因材施教。尽管有着共同的原则和教学内容,但因弟子之间彼此个性与天赋的差异,他会在教学中有针对性区别对待,罕譬而喻,予以启发。这样就造成了弟子们学有所专的结果,客观上造成了孔门后学在学术上趋向分化。儒学的分化与式微,孔子学说不同程度的歪曲,畅墨之学盈天下,儒学发展面临着严峻的挑战。
回应这种挑战的人正是孟子。
孟子的学说来自子思,子思为曾子高足,以昭明圣祖之德为己任。荀子在《非十二子》中说:“略法先
王而不知其统,犹然而材剧志大,闻见杂博。案往旧造说,谓之五行,甚僻违而无类,幽隐而无说,闭约而无解。案饰其辞而祗敬之曰,此真先君子之言也。子思唱之,孟轲和之。世俗之沟犹督儒欢欢然不知其所非也,遂受而传之,以为仲尼、子游为兹厚于后世。是则子思、孟轲之罪也。”据此可知,思孟学派的学术主张是法先王,并据往旧思想资源造作五行说,在战国中晚期形成非常非常大的影响。。
述仲尼之意的孟子,在这些对立学派的反复驳难、互相攻诘中重新回儒学。针对法家的刑名之术,孟子倡言仁义,以王道对抗霸道;针对杨墨兼爱、尚同之说,孟子强调人伦纲常的重要性;针对许行学派的自食其力、市贾不贰主张,孟子坚持社会分工,强调物之不齐的必然性;针对告子的性无善恶,孟子坚持人心本善,仁义礼智根于心。
正是他的睿智与善辩,凛然与高迈,折服了一个个强词夺理的对手,使儒学重振,熠熠放光。
韩愈在《原道》中说:“孔子之道大而能博,门弟子不能遍观而尽识也,故学焉而皆得其性之所近。其后离散,分处诸侯之国,又各以其所能授弟子,源远而末益分。惟孟轲师子思,而子思之学出于曾子。自孔子没,独孟轲氏之传得其宗。故求观圣人之道者,必自孟子始。”
此说,可谓见道之论。
筚路蓝缕,开启山林,化德布仁,干君求治。
一个人如果选择了这条路,那就注定了他的身影必将游走在路上。偶尔有鲜花欢迎,那也是暂时点缀,或纯属门面性的排场,他行走的背影,必将是栖栖惶惶。
在孔子如此,在孟子也是这样。
然而,现实又过于坚硬了。当孟子之世,“上无天子,下无方伯;力功争强,胜者为右;兵革不休,诈伪并起。”(刘向《战国策书录》)。弱肉强食,杀伐盈野,攻杀不断,其结果是统治者大力延揽人才,积极追求称霸图王之路。
这其实已经说明,大一统且具有高度凝聚力、向心力的周王朝既已式微,诸侯所面临的问题不再是如何遵循君臣之义,推行王道,实行仁政,而是在激烈的生死存亡争斗之中,如何保护自我,图存发展。
那么,孟子的王道思想即使再美轮美奂,但对人人自危的各国诸侯来说,他们就只能面带微笑地赞赏,或出于礼貌上的尊重,却绝对不会采纳并推行。
这不是孟子一个人的悲哀,而是一个时代的无奈。
但对于学人来说,那又是一个享有独立意识,可以自由思想的伟大时代。
中华文化史上那么多哲学巨人集体出现在这时,用各自理论相互责难、驳诘,出现百家争鸣的文化盛景,这本身就值得人永远感怀。
社会动荡不安,诸侯之间磨刀霍霍,这自然使得君王们为称霸图强而竞相招贤纳士,俯身智慧,礼遇文化,尊重士人,这种政治生态无疑给学人带来了宽松的学术氛围。天子失官,学在四夷,学人纷纷
著书立说,议论时事,阐述哲理,各成一家之言,但是他们并非政治附庸,也绝不依附于特定的权势集团,而是抱着强烈的“用我则留,不用我则去”自主意识,这自然造就了知识分子体独立的人格,也纷繁了频繁游走于各国士人阶层的自由傲岸身影。
稷下学宫,就是当时屹立在中华大地的最重要学术重镇。
齐威王为富国强兵,霸诸侯,王天下,建立稷下学宫,广招天下文学游说之士,如司马迁所说,“自驺衍与齐之稷下先生,如淳于髡﹑慎到﹑环渊﹑接子﹑田骈﹑驺奭之徒,各著书言治乱之事,以干世主,岂可胜道哉!……皆命曰列大夫,为开第康庄之衢,高门大屋,尊宠之。览天下诸侯宾客,言齐能致天下贤士也。”稷下学宫的学人们享有极高的礼遇,生活待遇优渥,最重要的是可以不任职而论国事,不参政却可问政,这就保证了学术相对于官场的自我独立性。
百花齐放,海阔天空!
稷下学宫的全盛时期,这里曾容纳了当时诸子百家中的几乎各个学派,其中主要的有道、儒、法、名、兵、农、阴阳、轻重诸家。因而,这里自然成为等级最高的文化交流场所,为春秋战国时期百家争鸣的重要渊薮。
正是这种文化的感召,和儒家生命本体中“经世致用”的强烈社会责任感促使,公元前347年,在邹国授徒多年,已届不惑的孟子走出了家门,面向东方那个人文炳焕的著名学宫缓步而去。
自此,他走上了赵岐《孟子题辞》中所说的“遂以儒道游于诸侯”之路。
这是条风霜弥漫、雨雪交加的路。
从公元前347年到公元前323年,除了中间3年归邹葬母守丧,24年的漫长生涯里,他一直待在齐国稷下学宫。
无疑,齐威王是孟子的第一个来自统治阶层的聆听者。
齐王饶有兴趣地问,春秋五霸应该是仁君吧。孟子的回答有些扫兴,五霸何能称圣君,不过假仁义以谋利而已。然久借不还,焉知其不弄假成真,据为己有呢?故五霸亦有仁义之举,亦行仁义之政,但不同于尧舜,非圣君也。
他进一步指出,“国君好仁,天下无敌。”
“规矩,方圆之至也;圣人,人伦之至也。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二者皆法尧舜而已矣。不以舜之所以事尧事君,不敬其君者也;不以尧之所以治民治民,贼其民者也。”
“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国之所以废兴存亡者亦然。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今恶死亡而乐不仁,是犹恶醉而强酒。”
“居下位而不获于上,民不可得而治也。获于上有道,不信于友,弗获于上矣。信于友有道,事亲弗悦,弗信于友矣。悦亲有道,反身不诚,不悦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其身矣。是故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至诚而不动,未之不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
仔细听听,道理还是孔子的老道理,但看待问题的角度已经迥然不同。孔子讲仁,培养的是高踞于一般民众之上的君子人格,带着浓郁贵族彩。孟子讲仁,注重的是民众利益,轻视君权,具有明显的平民泽。
民本思想,是孟子一切思想与主张的出发点。
他提出王者御民,是出于其“不忍人之心”,“发不忍人之政”,即王政。一切政治经济制度皆为民设,君亦为民设,君王的存在原因是“得乎丘民”。
他关于仁政思想的每一条主张,无不述之合情,言之成理,但却终未改变齐威王。这个抄袭楚庄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故事的齐国君主,昼思夜慕的不是如何施行仁政,而是怎样才能迅速崛起,称霸诸侯。
那么,尴尬只能留给这位担任稷下客卿的孟子。
此时,再去打量稷下学宫的创建与兴衰历史,便会有更为深刻的认识。
稷下学宫基本上与田齐政权共始终,伴随田齐政权的强弱而兴衰。稷下学宫的兴办,直接原因是政治需要,包括为王国设计蓝图、拟定典章、出谋划策。当这一切实际需求得不到时,学人的学术主张不能和王国政治方向合拍,那么,学人便成了政治摆设,图具装饰作用。
公元前323年,孟子终于知道齐威王不能用己道,施仁政,此时听说宋国将行王政,于是,谢绝了齐威王赠送的百镒黄金,离开临淄,怀揣新的理想,开始了他的宋国之旅。
前方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呢?
一切像极了此前100多年前的那支游学队伍。
同样抱着一颗吾道必行的火热之心,同样怀着匡世救民的大愿,跋山涉水,栉风沐雨,一直奔波在路上,永无安身栖居的终点。
那时,是孔子带着颜渊、子路们跋涉在行仁布德的崎岖路上。这次,是孟子带着万章、彭更们游走在推行王政的坎坷路上。
只是,打头儿的老师年龄更老,对世界打量的目光更峻厉,面对诸侯的态度更强硬。
“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着,是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也。仁
义充塞,则率兽食人,人将相食。吾为此惧,闲先圣之道,距杨墨,放淫辞,邪说者不得作。”这是孟子面向学生高举的出行纲领,也是他的政治宣言。
由于卓著的学术影响力和个人感召力,所到之处,迎接他的几乎都是笑容、款待和重金馈赠,同时,他面对的也似乎永远是一面或委婉拒绝或冰冷高矗的墙。
在宋国,甚至和宋王偃面都还没见,只与宋大夫戴盈之的一场会谈,就已宣告了孟子仁政思想在宋国不得行的命运。
邹穆公请孟子回到故国。
那就回去吧。邹鲁战争中邹国官吏战死多人,但民众视而不见,见死不救,这让邹穆公很是恼火,他对孟子说,“诛之,则不可胜诛。”孟子却又不合时宜地批评道:大王仓廪中堆满了五谷,府库中盛满了
珠宝,百姓却上不能养父母,下不能蓄妻子,每当荒年饥岁,老弱者弃尸于沟壑,青壮年抛妻别子,背乡离井,逃荒谋生,而达官贵人们却花天酒地,挥金如土。他们为何不向大王报告灾情与民之饥困,以便开仓赈民,救民出水火呢?此就是强君害民。百姓饱受官吏之苦,如今有了报复之机,岂能够舍身相救?
邹国不需要这样的批评者,孟子更不愿留在这样的国度。于是踅身奔鲁。
鲁平公对孟子心怀思盼,听到孟子来鲁,欲前往拜访,此时小人臧仓进献谗言,于是鲁平公不见孟子。
公元前322年,孟子带领弟子来到滕国。出于心中的敬重,滕文公将孟子师徒馆于上宫,但也仅是与孟子口头上侃侃而谈仁政而已,这里依然不是王政思想根植的土壤。
公元前320年,孟子离滕到魏。
梁惠王张口就是,“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愈老愈硬的孟子毫不客气,厉声指责他:“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孟子?梁惠王上》)
与梁惠王多次谈论中,孟子为魏国开出仁者无敌的治国良方,但翌年梁惠王即死去,代之的是他更不成器的儿子梁襄王。只见了一面,孟子出来后就轻蔑地说,“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见所畏焉。”于是决计离魏而去。
绕树三匝,无枝可依。
天下之大,何处是我家?
从齐国出走14年后,他再次听到来自齐国的召唤:
——归来吧,归来呦,浪迹天涯的大师……
呼唤声声,情意绵绵。
就像一个一气之下愤而离婚的女子,当她独守闺怨,以一个弃妇身份与更多不堪的垃圾男人见过,并冷静思考之后,会渐渐想起起初的那个男人的种种好来,于是就有了复婚的念头。
这是个拙劣的比喻。孟子当然不是这样,原因在于公元前319年,齐宣王即位,执政后他办的第一件事便是振兴驰废已久的稷下学宫,礼聘天下学士,应者云集而来者千数百人,盛极一时。
孟子拖着疲惫的身躯,再次回到阔别已久的临淄。齐宣王给予了孟子前所未有的礼遇,任其为无职事,也无言责的卿大夫。
齐宣王向孟子询问“齐桓晋文”的如何称霸之事,孟子却避而不谈,扭转话题大谈他的仁政主张,提出了制民之产、恒产恒心、不征不税等为政策略,强调保民而王,乐民之乐,忧民之优。
在孟子心中,只有仁政是普天之道,而王霸之说、刑名之论、取胜之术、利益之论等等都是违背王政的邪说。“今之事君者皆曰,‘我能为君辟土地,充府库。’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我能为君约与国,战必克。’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为之强战,是辅桀也。由今之道,无变今之俗,虽与之天下,不能一朝居也。”(《孟子?告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