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学家郑愈:惜乎,识者几希
    郑愈,毕业于日本东京帝国大学研究院,历任国立四川大学物理系教授、系主任、理学院院长、总务长,国立中央技艺专科学校校长等职。他对物理学的固体理论、天线理论造诣很深,堪称中国近代物理学先驱。
    2015年是郑愈先生115周岁冥寿,是以为记。
    1900年,郑愈生于浙江乐清县柳市镇象阳后横村。郑家家道不振,郑愈发蒙是靠上义学,“给有钱的族人磕三个头,给点赏钱这样上的学”。据郑愈的女儿、中国科学院地质与地球物理研究所副研究员郑体容说:“父亲读书成绩很好,与苏步青先生是浙江艺文中学同学。那是所教会办的男中,排演英文戏时父亲饰演过女主角。”(郑体容讲述,岱峻专访,以下楷体所引皆同,不再标注)彼时,新学初开,但读经讲经风气犹存;虽增加了“物理化学”(当时合为一门)等实用性课程,但师资、教材与实验设备等都是问题。一留日归来的数学教师在课堂结束时说:“刻下救亡图存,须振兴科学。数理化是科学的开路先锋,有志报国者,务必学好数理化。”在座的学生里,苏步青后来成了中国近代数学的奠基人之一,郑愈成了中国近代物理学的先驱。
    【负笈东洋,执教西蜀】
    其时,科举已废,士子“莫不以留学利益相鼓吹,以游学为第一要务”。1918年,郑愈参加浙江省留日官费生考试,被录取。当时对日文要求很高,须达到听、说、读、写“四会”。据说,一起出国的有许多人是到东洋镀金的官家子。郑愈志在实业救国,选择工科,先在东京高等工业学校(现东京工业大学)学电机,后到东京帝国大学研究院念硕士,师事著名物理学家田丸卓郎、石原纯等。此时,他与同学苏步青又见面了,两人所学专业虽不同,但都以学成救国相砥砺。郑愈本可一直读完博士,但当时日本以“富国强兵”为口号,朝野上下弥漫着战争烟云,东京帝国大学研究院正逐渐变成军国主义战车的发动机。按照郑体容的叙述,“父亲属于中国,祖国需要他,于是踏上归途”。
    1920年代前,留学归国的物理界学人不多,有北大的何育杰、丁燮林、颜任光,清华的叶企孙,燕京大学的谢玉铭,中央大学的施士元等。但多集中在京畿及东部城市。西部物理学界人才珍罕,山阻隔的四川尤甚。
    1928年父亲一回国,就收到施士元先生的聘书,聘父亲到中央大学教物理系……中央大学设备最为先进。父亲当然看重这份雅意。但觉得出国几年,对母亲有亏欠,想好好陪陪
她。遂决意入川。母亲夏道一,是浙江瑞安人,外公曾是苏步青的启蒙老师。她从西湖艺专毕业后,也曾到东京美术学校(今东京艺术大学的前身)学西洋画与工艺美术。“蜀中有仙山,峨眉邈难匹”,母亲早就有峨眉写生的夙愿。
    其时,留学日本的张澜执掌国立成都大学,急欲办成国内一流大学,针对巴蜀闭塞,人才引进困难的局面,提出“打开夔门,广纳英才”的口号,利用“庚款文化基金会”特聘教授的名义,千方百计延聘国内外知名学者。
    张澜先生听说父亲是东大的硕士生,殷勤挽留,多次宴请,把聘书递到手上,还叫人扣下行李。就这样,父亲半推半就地接任成都大学物理系主任。母亲也在南虹艺专谋到教职。1931年,成都大学与成都高师、四川大学合并为国立四川大学,父亲顺理成章地续任川大物理系主任。
    那时父母工资高,父亲300个大洋,母亲150个大洋。他们先在仁厚街23号征了2亩地,修了座一楼一底的小洋房,斋号“瞻道”——父亲郑愈字“瞻韩”,取意崇拜韩愈;母亲名“道一”,故有此名。
    1939年7月27日,100多架日机轰炸成都,隔壁房舍全被震塌,我们家纹丝不动,那栋房子是父亲设计的。刘湘故宅也在仁厚街。一年前,刘湘出川抗战病逝,后灵柩迎回川行国葬,哀荣备至。此时刘湘夫人(刘湘字甫澄,其妻外号“刘虎婆”)为把几处住房连成一片,托我们一个亲戚做中介,要强买我家的房子,价钱也还公道。最后在少城公园过房契签字时,父亲流了眼泪。
风过无痕    这年年初,国民党中央委员程天放入主四川大学,遭到教授朱光潜、魏时珍、董时进、袭道耕、何鲁之、冯汉骥等六十多人反对。他们认为,川大乃西南最高学府,在川学者多人具备校长资望,教育部未免视蜀中无人;再则党国要员主持校政,必然损害学术自由。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抗争。半年后,新任校长程天放以躲避日机轰炸为名,将川大迁到峨嵋山报国寺。多名教授借此走人,父亲则前往西安受聘面粉厂经理。
    1943年川大迁回成都九眼桥新址。此时校长换了川人黄季陆,他毕业于美国俄亥俄州州立大学研究生院,知道父亲在国内物理学界的分量,力邀父亲回校,参加理学院的建筑规划设计,并任理学院院长。黄季陆,下江人口音喊他“忘记了”,又有人喊他“黄妈妈”,说他对学生像母鸡护小鸡。他兼任国民党四川省党部主委,保护过一些左派学生,他对被拘押后释放的学生,也不歧视,体现出难得的人情味。
    自古蜀道难。选择四川安居乐业,也就意味着疏离主流学界。此时中国的物理学界,已由“法东洋”变为“学欧美”。郑愈与物理界学人圈交往相对稀疏,如中国科学社及1932 年成立的中国物理学会,似很难见到他的行迹。
    【厥功甚伟,择枝而栖】
    四川大学是全国最早的13所国立大学之一,黄季陆在校长任上,筹集资金,扩建校舍,延聘名师,增设院系,曾立下把“川大办成全国以至全世界完善之学府”的誓言。理学院院长是不可或缺的顶梁柱。郑愈任上,1944年川大理学院先后增设土木水利系和航空工程系。其时,成都机场密布,环城有大小机场十几个;1942年在成都成立第三飞机制造厂;航空教育,有从外地迁来的成都空军机械校及空军通信学校。于是,“造就航空工程建设人才”的航空工程系应运而生。此时的郑愈,是中国尤其是西南物理学教学权威。他的知识背景宏阔,讲授概念清晰,举重若轻,在战时中国培养出一批硕学闳材。如中国现代固体理论物理学和理论磁学开拓者之一、中科院院士李荫远,光学教育权威郭履容、张万航等。
    1946年初,郑愈荣获国民政府颁授的“抗战胜利奖章”,这是一个很高的荣誉,颁发对象为“抗战期间著有勋劳之中华民国官民,暨对我抗战有贡献之外籍人士”。郑愈的女儿郑体容
告诉笔者:“据父亲说,奖章含金量达90%。一解放,父亲就赶紧把奖章送到金店融化了。父亲害怕的是上面有青天白日旗。按说应该保留下来,那也是一段应当铭记的历史。”
    1948年底,郑愈到距离成都近两百公里的乐山,接任国立中央技艺专科学校(现为成都纺织高等专科学校)校长职。按照国府1948年1月12日颁布的《专科学校法》,国立专科学校校长由国府教育部任命。国立中央技专是当时仅有的20所国立专科学校之一,笔者蠡测,宁为鸡头不做凤尾,这或许是郑愈离家赴乐山的一个原因。殊不知接手的是个烫手山芋,这所战前筹办、1939年成立的高校,错失了国府迁渝时的发展机遇。校舍与教学设备简陋,实习和科研,仅以嘉乐纸厂、川南保险伞制造厂等为实习基地,拿得出手的科研成果仅有“改良蚕种”,及“全华酱油”“乐山里香”甜酒等研发产品。郑愈上任半年,经费成了最大难题。遥想郑愈当年,怎一个愁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