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哭了,今年我21岁
    我走进病房时,母亲正倘着泪从地上拾起破碎的碗碟。饭菜洒得满地都是,还冒着热气父亲半坐半头,一脸的愤怒。额上的"川"字显得格外狰狞。
    我已经数不清这是父亲第几次将母亲精心制作的饭菜摔在地上了。自从父亲被确诊为癌症晚期后,就像变了个人,脾气一天比一天暴躁,而且越来越不通情理,有事没事就对母亲大吵大嚷,有时甚至好端端地就对母亲说些尽让她伤透心的话。母亲越是对他体贴入微,他的爆发越是猛烈。
    我呆呆地望着母亲。她只是默默地六类,缓缓用手将地上的饭菜一把把地捧进垃圾桶。破碎的碗渣划破了她的手,殷红的鲜血一层层渗出,染红了雪白的米饭。
    父母曾经是那么的相爱。在我的记忆中,他们几乎没有过一次真正的争吵。每次争执的产生,都伴随着另一方的退让而平息。父亲会在结婚纪念日送母亲满篮艳丽的玫瑰;会用精致的文字记述母亲的美丽与优雅;会在暴雨的夜晚撑伞守在母亲下班的路上。母亲也会为父亲编织最为繁琐的毛衣;会用钢琴演绎为他谱写的乐章;会在深夜点着台灯守候公事晚归的父
亲,把饭菜热过十遍。然而这一切都随着病魔的侵袭而荡然无存。那个曾经深爱着母亲的父亲永远地远去了。
    望着父亲粗暴的面孔,我万刃穿心般地疼痛。他曾经是怎样一个文雅而有气度的男人啊!他是优秀的作家,浪漫的诗人,体贴的丈夫,伟大的父亲。他的文章总是深刻而纯粹;他的诗篇总是唯美而感人;他会用男人的温柔抚慰娇妻;他会用父亲的挚爱抚育爱子。然而那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成为曾经。
    我再也无法忍受,所有的现实与回忆纠结在一起,犹如梦魇。我从心底憎恨与鄙视现在这个躺在床上的"懦夫"。他彻底陷在了病魔的脚下。他残忍地伤害着爱他的人们。他是失败者,不但将要输掉生命,而且输掉了人格。
    我愤恨地向父亲吼着:"你是罪犯,是懦夫!我不要见到你,永远,永远不要!"随着泪水的汹涌我跑出了医院,从此再也没有去看望过父亲。直到一个月后父亲去世时,我才在追悼会上见了他最后一面,而且没有落下一滴泪。那一年我9岁。
    父亲去世后一年,母亲再婚了。继父对母亲和我都很好。时间渐渐流逝,我和母亲又重
新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幼年丧父的阴影只在我心中停留了瞬间便消失殆尽。我很喜欢继父,相反父亲的痕迹在我脑海中越来越淡,甚至有时回忆起,也会是一丝对他的愤恨。我想母亲也应该有同感吧。
    一日,突然收到母亲的来信。里面夹着一篇发表在杂志上的文章。作者是父亲。母亲说这是她在父亲去世半年后,无意间在杂志上读到的,一直珍藏在身边,觉得是时候让我读一读了。这篇文章父亲从未向我们母子提起过。我展开发黄的纸页,文章是有关爷爷的:
    "父,1924年生,祖籍山东……
    世界所有剧变发生在父亲卧病的那个秋季。饱读诗书、知情达理的那个父亲,随着褪去绿意的枯叶一同飘向无际的远方。他曾经是我们兄弟心目中的神啊!他曾经是母亲心目中的天啊!然而神终于走了,天终于塌了。虽然他气息尚存,但在我们心中,从前的父亲早已成永世不在的曾经。
    我们恨他,恨他一次次伤害无辜而贤良的母亲;恨他将我们心目中伟岸的神往一寸寸击毁;恨他在病魔面前的唯诺与颓废。说不清父亲的去世对我们来说是一份解脱,还是一种交待。我们没有哭,谁也没有。
    转年母亲嫁给了一位教书先生,他人很好。我们很快接受了他……
    母亲去世后,我在整理遗物时发现一封父亲留下的手书。母亲目不识丁,想必从未看过,只是一直保存在身边:
    吾与妻相怜甚。吾疾已入膏肓,日不久矣。恐妻寡与吾卒后而终不肯婚,而堂中四子皆以父为天。思必终不肯以人为父。遂以恶行昭昭于其面。愿其恶吾入骨。一时之痛,终益于一世一痛。若妻子夜安日逸,吾含笑黄泉矣。
    我哭了,那年我21岁。"
    我哭了,今年我21岁。
母亲与我    我的感想:世上有许多感情不被人所理解。文中作者的父亲以及爷爷用心良苦,他们的痛怎么形容!慢慢体会这篇文章,会感悟到许多人生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