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在尘俗世界的精灵——婴宁形象分析
唐燕飞
【摘 要】婴宁是《聊斋志异》中性格鲜明而独特的人物形象.文章用心理学中弗洛伊德的人格理论来分析婴宁性格形象的复杂性,用本我、自我和超我三重人格在婴宁身上的表现来解释婴宁的行为.
【期刊名称】《遵义师范学院学报》
【年(卷),期】2011(013)003
【总页数】3页(P44-46)
【关键词】婴宁形象;人格理论;本我;自我;超我
【作 者】唐燕飞
【作者单位】赣南师范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江西赣州341000;遵义师范学院中文系,贵州遵义563002
【正文语种】中 文
【中图分类】I204.41
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为我们塑造了一系列美好的女性形象,如娇娜、青凤、聂小倩等,这些女性形象或秀雅温柔,或刚强不屈,或清新脱俗,无不栩栩如生,跃然纸上。而婴宁是这众多女性形象中的代表,也是蒲松龄描写得最成功最独特的一个女性形象。她笑态可掬,亦痴亦黠,可爱可叹,她的遭遇反映了现实世界与人性之间的矛盾,表达了作者蒲松龄对女性生存困境的认识,蕴涵着深刻的社会意义。
一、与世隔绝,“爱花、爱笑”,流露“本我”的性情
小说开头,作者写王子服初见婴宁时,婴宁“笑容可掬,拈梅花一枝”(引自《聊斋志异》蒲松龄著,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1版。以下引文同),后来又“遗花地上,笑语自去”,两个细节表露了婴宁性格中“爱花、爱笑”的特点。王子服再次与婴宁相见时,婴宁“含笑拈花而入”;等到鬼母向王子服介绍婴宁,婴宁则更是笑不可抑:“闻户外隐有笑声”,“户外嗤嗤笑不已”,“婢推之以入,犹掩其口,笑不可遏”,“忍笑而立”,“女复笑,不可仰视”,“女又大笑”,“笑声始纵”;然后又写
在小园里婴宁的种种笑态:“见生来,狂笑欲堕”,“女笑之作,倚树不能行,良久乃罢”;与王子服归家后,婴宁依然笑得率性不羁:“但闻室中吃吃,皆婴宁笑声”,“母入室,女犹浓笑不顾”,“才一展拜,翻然遽入,放声大笑”,“至日,使华装行新妇礼,女笑极不能俯仰。”
弗洛伊德认为,本我是人格中最早,也是最原始的部分,遵循的是“快乐原则”。婴宁“呆痴如婴儿”,爱笑是跟她特定的生存环境分不开的。在未嫁给王子服前,婴宁生活在一个几乎与世隔绝,半真半幻的环境中。小说写王子服因迟迟未得吴生的消息,怀梅袖中,负气自往南山行去,路途中所见山中之美景:“乱山合沓,空翠爽肌、寂无人行,止有鸟道。遥望谷底丛花乱树中,隐隐有小里落。下山入村,见舍宇无多,皆茅屋,而意甚修雅。北向一家,门前皆丝柳,墙内桃杏尤繁,间以修竹,野鸟格磔其中。”这就是婴宁所生活的世外桃源般的环境,远离世俗,不食人间烟火。在这里,看不到一点尘世的喧嚣,婴宁纯真烂漫、不拘礼法的性格也由此而来。
接着作者又通过王子服的行踪,来描写婴宁之居所鸟语花香的温馨环境:“见门内白石砌路,夹道红花片片坠阶上,曲折而西,又启一关,豆棚花架满庭中。肃客入舍,粉壁光如明镜,窗外海棠枝朵,探入室中,裀藉几榻,罔不洁泽。”用婴宁喜爱花草的生活习性,暗示婴宁纯真烂漫的性格。作者还对婴宁舍后小园的环境进行了描写:“次日至舍后,果有园半亩,细草铺毡,杨花糁
径。有草舍三楹,花木四合其所”。作者由远及近、由大到小、由外到内、层层深入地不断渲染婴宁居住的环境,也正是这样的环境才造就了婴宁无所忌惮、想笑便笑的性格。
笑,作为一种人类精神状况的外在表现形式,是内心真诚的表达,是对矫饰虚伪的反抗,是对真善美的回归。婴宁的笑,天真可爱,率性自然。她仿佛是得天地山水之灵气的精灵,“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表现出最本我最自然的性情。
二、进入红尘,亦痴亦黠,保护“自我”的智慧。
婴宁是人和狐结合的产物,在她的身上既有人性,也有狐性。婴宁的形象,蒲松龄总结有两个特点,一是“孜孜憨笑,似全无心肝”;二是“墙下恶作剧,其黠孰甚焉”。既天真又狡黠,是蒲松龄对婴宁的刻画、对婴宁的评价。
有狐婴宁在上元节邂逅王子服,语笑嫣然,遗花自去,实则是婴宁此时对王生已经钟情,由痴生巧,故而留花示意。而在王子服以袖中花出示婴宁这一节的描写中,婴宁的憨痴可谓到了极致。
女接之,曰:“枯矣,何留之?”曰:“此上元妹子所遗,故存之。”问:“存之何意?”曰:“以示相爱不忘也。自上元相遇,凝思成病,自分化为异物。不图得见颜,幸垂怜悯!”女曰:“此大细事,
至戚何所靳惜。待兄行时,园中花,当唤老奴来,折一巨捆负送之。”生曰:“妹子痴耶?”女曰:“何便是痴?”生曰:“我非爱花,爱拈花之人耳。”女曰:“葭莩之情,爱何待言?”生曰:“我所谓爱,非瓜葛之爱,乃夫妻之爱。”女曰:“有以异乎?”曰:“夜共枕席耳。”女俯思良久,曰:“我不惯与生人睡。”
从表面看,婴宁似乎有些憨痴,实则外憨而内慧,佯作不懂王生的痴情话,正是为了让其将爱意表达得更加热烈,她的痴在此呈现出一派冰雪聪明的境界。
在后文中作者进一步表现其憨痴:
少时,会母所,母问:“何往?”女答以园中共话。媪曰:“饭熟已久,有何长言,周遮乃尔?”女曰:“大哥欲我共寝。”言未已,生大窘,急目瞪之,女微笑而止。幸媪不闻,犹絮絮究诘。生急以他词掩之,因小语责女。女曰:“适此语不应说耶?”生曰:“此背人语。”女曰:“背他人,岂得背老母?且寝处亦常事,何违之?”生恨其痴,无术可以悟之。
作者在小说中处处描写婴宁的痴,实际是处处体现婴宁的智。但明伦分析说“若不知其不应说也者,若不知其当背人也者。其痴若此。真可恨矣。顾其言曰:‘此语不应说耶?是明明谓汝
不应向我说也’。曰:‘岂得背老母。’是明明谓必待父母之命也。其谓寝处亦寻常事,何讳之,若曰:是子自谓共枕席为寻常事者,而顾谓我讳之乎?俛思良久时,不可谓非心中已自了了,不妨装呆也。”[1]这段话可说是对婴宁性格最恰当的解读。
伴随着娇憨动人的笑声,王子服把婴宁这个美丽可爱的山中精灵带回了自己家中,从花妖狐鬼世界进入人间世界。初到王家时,婴宁仍是笑声不断,一方面是因为婴宁出生于幽谷,受育于鬼狐,不知三从四德,不明长幼之序,不懂进退之仪,用老媪对婴宁的评价来说就是“颇亦不钝,但少教训,嬉不知愁”,只知用笑声面对一切;另一方面是因为嫁入人间,新的环境陌生复杂,一系列的繁文缛节让她感到好奇而可笑,同时自己的身世又扑朔难名,只有用笑声应对一切。
言笑晏晏的婴宁给王母及众人留下了憨痴的印象。“生以其憨痴,恐泄漏房中隐事;而女殊秘密,不肯道一语。每值母忧怒,女至,一笑即解。奴婢小过,恐遭鞭楚,辄求诣母共话;罪婢投见,恒得免。”在这里,婴宁的笑声,既是心理的特效剂,又是调节人际关系的润滑油,赢得了王家众人的怜爱。
待到吴生访小里落不得,“母疑其为鬼,入告吴言,女略无骇意;又吊其无家,亦殊无悲意,孜孜憨笑而已。众莫之测。”孜孜憨笑可说是婴宁此时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应对方式,因为“盖此身
之来历,既不可明言;疑其为鬼,又不可置辨。无骇无悲,惟有孜孜憨笑以掩之,而徐察姑及郎之心而已。”[1]
小说结尾,婴宁对王子服哭诉,解释自己从前因为与家人相处日浅不便深言,如今看到大家“皆过爱无有异心”,方才直言身世并求安葬其鬼母,可见婴宁并非一味娇憨而全无心机之人。她对婆母甚至丈夫均不肯轻易袒露心事,必待仔细了解审查后方才告知自己内心的愿望,可见婴宁的心思细密谨慎。是故但明伦对婴宁的大智若痴赞赏不已:“时当笑则笑,时不当笑则不笑;事当痴则痴,事不当痴则不痴,吾欲忘忧,时时展卷而观其笑;吾欲善事,时时掩卷而学其痴。”[1]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在进入人间后,婴宁身上更多地表现出“自我”的人格。“自我”介于本我与外部世界之间,代表理性和机智。自我的作用是一方面能使个体意识到其认识能力;另一方面使个体为了适应现实而对本我加以约束和压抑,遵循的是“现实原则”。婴宁亦痴亦黠,这正是蒲松龄忠实于生活来塑造人物的结果,他的杰出才能正表现在反映了婴宁形象的复杂性上。
三、不笑不戚,子有母风,实现“超我”的理想
在人间,婴宁自然天真的性格很快遭到了强大的尘俗世界的挑战和束缚。在这个充斥着礼法
等级、伦理秩序的世俗社会里,人与人之间尔虞我诈,封建礼教的压抑扭曲了人的天性。在《婴宁》里,蒲松龄不仅展示了婴宁天真娇美的笑容,也描述了婴宁从笑到不笑,由自然人变成社会人的整个过程。在嫁给王子服不久,婴宁就遭到好之徒西人子的挑逗骚扰,这在婴宁之前所生活的那个环境中是想象不到的。而这次事故,却是因为她无邪而迷人的笑容引起。虽然婴宁凭借着自己的智慧,轻施颦笑就严惩了西人子,但这次遭遇却使婴宁第一次感受到现实社会的污浊和可怕。并且这件事后,婴宁立即遭到了王母的训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