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我奔着你的三千年不朽传说来了。在你这里,存在着天地间最原始最古老的面貌。千万年的时间把石块分解成沙土,细细辨别,还可以看见久远时间隐约的梦和记忆。风慢慢地吹,透过斑驳消逝的岁月,时间正在悄悄进行它无所不在的劫毁,生命的风化与消逝让人触目惊心。多少死去的胡杨兀立荒原,树叶落得一片不剩,连树枝也被大风折断刮去,树皮损破如褴褛的旗帜,树心腐朽躯干惨白,像荒漠中无言的墓志铭。看着或生或死或站立或倒下的胡杨,我震惊于胡杨的千奇百怪,沧桑岁月风雨过后仅剩的一些残根,有相依为命的共生,也有孤独一枝的各生,突兀地指向苍穹。这种站立姿态的死亡,以铮铮铁骨幻化成舞动的精魂,有的像苍狼,有的像,有的在哭泣,有的在歌唱,有的在沉思,有的在匍匐叩问,有的在眺望,在荒漠中站成了雕。这是一种寂静的呐喊,在正午的阳光下显得惊心动魄。“胡杨树一千年不死,死后一千年不倒,倒后一千年不朽!”在无边无际的沙漠中守望三千年,注定要孤独前行,孤独地阻挡着大漠风沙盐碱的进攻,直至用死捍卫自己的誓言。
我庆幸自己看到了你最荒凉的面目。在这真面目里,沙归回为沙,荒凉归回于荒凉,岁月在岁月中消逝,在无边的不可知、不可寻觅、不可索解、不可辨认的茫茫岁月中消逝褪远,归为脚底沉默的粉尘。一路上遗落岁月,遗落荒芜,遗落记忆,遗落词语,遗落众生老去的容颜。我站在林间四处仿徨,我抚着你,只怕这一散又是千年。面对这千万年的尘埃,抓一把尘土,穿透炎热与冷冽的岁月,看时间的历史堆积在戈壁上的苍凉。在这样的荒凉里,要断灭我专注的凝视,要彻底撕裂我尘世中执著缠绵不舍的牵挂与思念。我在荒凉中守望,在千年的临界止步,觉得与你还有一千年的缘分未了,在一千年的漫漫长途上走走停停。一阵风打开我,大漠的苍黄打开我,枝桠投在地面的光影打开我,散落在地上的沙粒打开我。欲望,在这里变得单调、无聊、渺小。我的鞋子上布满灰扑扑的粉尘,整个人灰头土脸的。我拧开瓶盖喝水,一滴水落在黄褐的土中,黄土上立刻有一粒湿润的深褐斑痕,但随即消失了。尘土飞扬起来,我记忆着曾经有一滴水落在某一处干旱的土中。在这里,几乎是一个无声、无、无香、无味的世界,似乎肉身可以无眼、无耳、无鼻、无舌,然而我的思维却空前地活跃,看着这片沧桑的胡杨林在沙漠中用一千年的时间做一个关于生命的梦。丰盛、繁华属于别处,这里,只是素简。素简,是偏安于世界一隅的安静,素简,是对滚滚红尘的当头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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