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ct. 2020
Vol. 23 No. 4
2020年10月
第23卷第4期西安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Journal  of  Xi 9 an  University  ( Social  Sciences  Edition)
【文学艺术研究】
互文性写作的意义与限度
馍馍
—以陈彦长篇小说主角》为例熊饪蕾
(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福州350007)
摘要:小说《主角》延续了陈彦剧作家的某些惯性,体现了互文性的写作特。陈彦通过设置隐喻性的人物
“以戏入文”,将小说人物与戏曲文本互涉、混合化用多种文学体裁,赋予了《主角》内涵丰富、结构特别等特点。尽 管互文性写作带给《主角》诸多意义功能,但也暗含着某些有待深入分析的问题:陈彦过度依赖于戏曲与小说的互
文性建构,忽略了戏外的人物刻画和情节推进,暴露了《主角》叙事艺术不够精致和主旨意蕴不够深刻等不足。总
之,互文性写作使《主角》的得失均系于此。
关键词:陈彦;《主角》;互文性写作;戏曲中图分类号:1247.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8 - 777X (2020)04 - 0016 - 05陈彦以一级编剧著称,近年来也致力于小说创
制度建设的重要性
作。长篇小说《装台》和《主角》所获声誉,在一定程 度上说明了陈彦由剧作家向小说家的转型。对于 戏剧和小说两种不同的文学体裁,陈彦有他个人的
理解,又以自觉和不自觉的方式散落在小说文本的 创作中,使其小说风貌独特。小说《主角》围绕“秦
腔皇后”忆秦娥在剧团成长成才的演艺生涯故事展 开,反映了命运的沉浮、秦腔的兴衰和时代的变迁。
《主角》延续了陈彦作为剧作家的某些惯性,有着互 文性的写作特。例如,陈彦有意为之,设置隐喻
性的小说人物,将小说中的人物与所排演的戏曲文 本形成互文对照,又混合诗词、戏曲等与小说异质 的文学体裁,从而使《主角》内涵丰富、结构特别。
但是,陈彦又无法完全突破编剧的藩篱,过度依赖 于戏曲与小说的互文性关系,不可避免地暴露了 《主角》在小说叙事、人物刻画和主题意蕴等方面的 缺失。从实际效果来看,互文性写作赋予了《主角》 显著的特,但也暗含着某些有待深入分析的问
题。总而言之,陈彦对互文性写作手法的运用,使 《主角》成在此,败也在此。
一、“以戏入文”:互文性写作的文学史脉络戏曲与小说虽属不同文类,但二者几乎同根同
源,关系密切且渊源久矣。既写小说又写戏曲的 “两栖类”作家汪曾祺曾说:“中国戏曲与文学—— 小说,有割不断的血缘关系。戏曲和文学不是要离
婚,而是要复婚。”⑴戏曲与小说的亲缘关系,使二
者互动毫无杆格。自古至今,不少作家在写作小说
时,主动吸收、引用戏曲文本,甚至将二者共融。这 种“以戏入文”的写作现象,古已有之并已成传统。 在《红楼梦》中,曹雪芹将戏曲穿插进小说,设置了
不少“听戏”情节,以此为小说叙事和情节发展服
务。正如脂砚斋所评,元春省亲点戏《豪宴》,伏贾 家之败。进入现代文学后,“五四”所带来的“新文
化”让知识分子得以更为自由地引用、拼贴戏曲文 本,书写与戏曲相关的题材和角,以反映人与社 会问题,展现时代面貌。一批爱好戏曲或是有戏曲 创作经验的小说家,则更为积极地开始了他们有意
识的寻绎。张爱玲的小说《连环套》《霸王别姬》,直
接以戏曲曲目为小说篇名,所写内容也指涉戏曲文 本,使小说的主旨意蕴更为深刻;通俗文学大家张
恨水的《啼笑因缘》,也用戏曲与小说人物和情节相
小学作文网站收稿日期:2020-08-21
作者简介:熊锤蕾(1997-),女,江西樟树人,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当代小说研究。
16 •
关联,在隐喻中丰富小说内涵;采用农民立场写作的赵树理,在小说中融入能够为农民所接受的戏曲元素,从而对农民进行教化,解决其思想保守落后等问题。此类小说创作不在少数,且颇具成果。
在当代文学中,伴随着更为开放的文化环境,“互文性”等西方文艺理论进一步影响作家的创作观念,于是,“以戏入文”的写作更为普遍且灵活。如果说,现代文学时期,小说家们“以戏入文”的写作还在有意识的探索层面,仅仅借戏曲表现社会问题,戏曲与小说互相指涉的效果还较为生硬粗浅;那么,进入当代文学后,此类写作则更为自觉,以小说与戏曲二者更为隐蔽的关联,和更为精巧的艺术手法,赋予小说人物性格,并在性格中反映时代的问题和变化。毕飞宇的《青衣》被认为是“青衣”题材小说划时代的标志,体现了戏曲与小说融合的形式创新。在《青衣》中,毕飞宇巧妙地将戏曲旦角嫦娥和饰演嫦娥的小说人物筱燕秋相融合,又以其精准的女性心理刻画,立体地塑造了筱燕秋的形象个性,由此折射出人性、命运和时代的悲剧。筱燕秋天生就具备青衣气质,又把自己完全代入演绎的戏曲《奔月》中,形成“我就是嫦娥”的执念,由此卷入了与同事李雪芬和徒弟春来争夺嫦娥角而引发的悲剧漩涡。“以戏入文”的写作方法,使筱燕秋从人生经历到性格命运都与嫦娥形成互文对照,在由此及彼的衍射互现中,既更为真实生动地塑造了筱燕秋,又更加深刻地凸显了筱燕秋的悲剧。“秦地作家”贾平凹、陈忠实等,更是偏好又擅长把秦腔戏曲元素融入小说文本,借助戏曲写人叙事、表情达意。贾平凹写作长篇小说《秦腔》,就将秦腔贯穿全文,借助秦腔塑造人物、推动情节、烘托氛围。在《秦腔》中,
贾平凹刻画人物常避开生硬的描写,而引用秦腔唱词来表现人物的心理和情感,使小说人物与戏曲人物实现心灵的共通;在推动情节发展方面,贾平凹也不拘泥于小说的叙事功能,他常通过拼贴一段秦腔戏曲,暗示小说人物命运并预告小说情节。贾平凹运用“以戏入文”的写作手法,赋予了《秦腔》内涵和艺术上的张力,构成了该小说的一大特。台港文学中,白先勇的《游园惊梦》、李碧华的《霸王别姬》等小说,鲜明地体现了“戏中戏”的叙事结构,堪称“以戏入文”写作的经典。在当代文学时期,“以戏入文”的写作现象正如鲜花竞放,为小说迎来别样春天。
“以戏入文”通常最宜接地表现为跨文本写作。跨文本写作就意味着此文本对其他文本的“吸收”和“改编”。这就使文本的封闭状态被打破,作者独创论被消解,正契合了强调文本互动和转化的“互文性”理论。“互文性”这一术语最早由法国当代文艺理论家克里斯蒂娃提出,她认为:“任何文本都是引语的镶嵌品构成的,任何文本都是对另一文本的吸收和改编o,,[2]1互文性理论为写作、阅读和文学批评打开了一个新视野。在互文性手法的运用下,文本与文本之间相互指涉、交互见意,“在一个普及本里走到极限意义的边缘,,[2]34O“以戏入文”的写作方式正是互文性写作手法的具体表现。小说家们通过建构戏曲与小说的互文性关系,借助互文性关系中戏曲的功能,为小说塑造人物、设置情节、表达情感和深化内涵等服务。“以戏入文”的互文性写作能够实现小说叙事和戏曲叙事的双重价值,二者互涉深化了小说的意蕴,增强了小说的艺术性,有着丰富的效果和独特的意义。
这种“以戏入文”的互文性写作方式,也是陈彦《主角》的鲜明特,甚至可以说是该作获得成功的重要
原因。在《主角》中,陈彦或将耳熟能详的戏曲文本,穿插进小说文本并与小说人物的经历相关联;或根据小说人物的经历和小说反映的社会问题编制戏曲文本,让小说人物亲自演绎,打破虚构与现实的界限,构成“戏中戏”的互文性结构。“以戏入文”的互文性写作方式体现了陈彦的匠心,是《主角》互文性写作的特表现。此外,《主角》的互文性写作还具体表现在其他方面,譬如隐喻性地设置小说人物和混合化用多种文学体裁。
二、《主角》中互文性写作的表现
《主角》以书写忆秦娥的演艺生涯为中心,牵动四十年里秦腔的命运和时代的风云,用宏大的叙事表现了丰富的内涵。陈彦能够把握《主角》如此庞杂的内容,固然少不了写作技法的运用。纵观《主角》会发现,陈彦擅长借“戏”发挥,以“戏”串联复杂的写作对象。“以戏入文”是《主角》最为凸显的特,也是互文性写作最为鲜明的体现。《主角》的互文性写作也表现在其他方面,如隐喻性的人物设置和混合化用的文学体裁。以互文性的写作手法,裹挟人物、秦腔和时代,完成了《主角》的创作。
(一)互文对照的人物命运
《主角》用排演一本接一本的戏曲完成情节衔接和故事叙述,并将戏曲文本与小说人物相关联,构成“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的“戏中戏”互文性结构。这种“以戏入文”的互文性写作方式,使戏曲人物与小说人物同气连枝,在互文对照中互现命运,成为《主角》的最大特。此类“以戏入文”的互文性写作并
不少见,白先勇的《游园惊梦》、李碧华的
•17•
《霸王别姬》等堪称典范。而《主角》的独特性就在于:相比这类小说,《主角》的时空跨度、结构规模、人物像更为宏大,且“戏中戏”的上演贯穿全文;更值一提的是,除了吸收经典戏曲文本,陈彦还根据小说中的人物经历和情节发展需要,自制了几部戏曲“互文本”。陈彦有意为之,既借戏曲预示人物命运和故事情节,又通过戏里戏外的互涉,淋漓尽致地展现小说人物的性格与情感o
可以说忆秦娥这个角,在很大程度上是在戏与人生的互文对照中塑造起来的。从破蒙、恋爱、走红,到复出、救子等,她的演艺和人生经历,无一不与戏曲文本相对应。忆秦娥的破蒙戏《打焦赞》讲的是一个烧火丫头凭借自身本领脱颖而出的故事。而演这出戏的烧火丫头忆秦娥,也用唱功实力崭露头角,开始向剧团主角迈步。小说也是借排演《白蛇传》来写忆秦娥与封潇潇的恋爱。排戏时,忆秦娥与封潇潇既在演绎这段流芳千古的爱情故事,同时又借戏曲于唱词、动作、神情之中表情达意,上演真实的恋爱经历。除了引用传统戏曲文本,陈彦还虚构了几部戏曲“互文本”来完成戏与人生对照的互文性写作。例如,《同心结》为秦八娃根据忆秦娥与儿子刘忆的故事所编,歌颂平凡而伟大的母爱。当忆秦娥带着自己的真实经历和体验演绎这部复刻的《同心结》时,她究竟是在演戏还是在现实中经历人生,恐怕戏与人生的界线早已不复存在。忆秦娥半辈子都在唱戏,唱的戏也远不止以上所举
例子,但这一本本戏却无不对应忆秦娥的经历和命运,构成了她的人生轨迹。陈彦借助戏曲,叙述忆秦娥的经历、表达她的情感,于戏里戏外的虚实互动中,形成戏曲与忆秦娥命运的互文对照。
戏曲与人物的互文对照还表现在其他角的经历和命运中。在时尚文化的冲击下,坚守传统的秦腔艺人被迫去茶社唱戏。回国的米兰恰好听见茶社里传来胡彩香唱的《断桥》:“西湖山水还依旧,憔悴谁对满眼秋。霜染丹枫寒林瘦,不堪回首忆旧游。”[3]676当年宁州剧团相互抗衡的两位“当家花旦”,如今竟在这里重逢。秦腔衰落、艺人尴尬、故友重逢的现实处境和复杂情感,一齐凝聚在这四句唱词中。戏曲文本完美地与小说人物和情节产生互文关系,达到“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效果。在《主角》中,“以戏入文”的例子不在少数。陈彦将戏曲融入小说,又使戏曲与小说情节、人物命运相对照,达到戏里戏外交互指涉的效果。当读者走进小说文本,感知戏曲与小说人物的互文关系,虚实结合的张力便得以实现;当戏与人生重奏合鸣,文本内涵的疆域也得以拓宽0
(二)隐喻性的人物设置
除了“以戏入文”,《主角》的互文性写作还表现在小说人物的命名和设置上。陈彦有着颇为深厚的古典文化积累,并将其散落在《主角》中。《主角》在写法上借鉴了中国古典小说的叙事方式和结构模式,在思想内涵上又传达了儒、道、佛等精神哲学。在人物设置上,《主角》也未尝不是师承古典传统。小说塑造了上百个人物,其中有不少人物的命名和存在,都与情节发展相关联、与秦腔命运相对照,极具文化意蕴和隐喻意味。
《主角》中不少人物“人如其名”,名字富有文化韵味。“忆秦娥”是小说主角的艺名,为民间编剧大师秦八娃所赠。由此艺名,读者打开了“前文本库”,联想到李白的同名词,开始产生互文性的追问。秦八娃专门解释了“忆秦娥”:“’忆秦娥'是个词牌名。……反正里面有一个句子非常好:'秦娥梦断秦楼月'多有诗意的。有’秦',合了’秦腔'的意思。'秦娥’,本来是指秦国一个会吹箫的女子,叫’弄玉’萧史弄玉'知道不?那可是一个千古流芳的佳话呀!'秦娥'前面加个'忆’字,好像什么意思都齐了。”⑶297在小说中,叙述者借秦八娃的解释道出了“忆秦娥”的隐喻意味:首先是与秦腔戏曲相关联,“秦”即秦腔,暗示小说书写秦腔的主题,也契合忆秦娥秦腔艺人的身份;其次,“忆”字既包含了对秦腔发展的复杂感情,也预示着忆秦娥半辈子的人生起伏;此外,“秦娥”背后“萧史弄玉”的故事,在“忆”的修饰下,也隐喻了她与封潇潇爱情的悲剧结局,甚至她整个人生在爱情方面的悲剧性。秦腔得以发扬、忆秦娥能够成为秦腔名伶,关键在于存字辈“仁义忠孝”四位秦腔老艺人的艺术坚守和呕心沥血。“仁义忠孝”代表着中国传统文化,传递厚重而极具底蕴的“唱戏做人”的价值取向。四位老艺人的名字及其出场代表传承秦腔绝技的开端,也隐喻了秦腔发展的方向:面对时尚文化的冲击,秦腔振兴要与时俱进,但终究还得复归传统;秦腔艺人也需吃得苦中苦,坚守做人和唱戏的道德底线。
在人物设置上,《主角》还善用“对子这一现实主义文学常备不二的'矛盾体’”⑷。忆秦娥与封潇潇的人物设置可以看作是“萧史弄玉”的转化,他们在戏里戏外互相爱慕却难成眷属,这样的结局正落入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互文隐喻。忆秦娥与石怀玉也构成对子关系,他们的结合或许就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所表达的互取所需的结果。石怀玉是一名隐居秦岭深处寻秦岭之魂的艺术家,遇上忆秦娥后,“他在爱着忆秦娥,更在解剖着忆秦娥。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意思
•18•
甚至借助忆秦娥,在解剖着他心中的大秦岭”[3]795。忆秦娥决定走近石怀玉,最初也是出于提高文化修养的目的。从二人婚后的相处来看,可以说忆秦娥和石怀玉是一对矛盾体。忆秦娥“很保守,很传统,很内敛”[3]784,而石怀玉则很开放,很现代。《狐仙劫》的排演贯穿二人结合与分裂的过程中。《狐仙劫》一开始因为“创新”而失败倒最后因为“坚守”而成功,其实这正是借忆秦娥和石怀玉的关系隐喻秦腔发展的出路:吸收现代元素的同时,更重要的是坚守传统,以不变应万变O
(三)文学体裁的混合与化用
巴赫金认为小说的结构是包容开放的,任何体裁都能混合进入小说,这使小说具备了文本间性,也即互文性。在小说中混合其他文学体裁的互文性写作,因写法创新、效果独特,受到小说家们的青睐。莫言的小说《蛙》,就因此受到不少关注。莫言将小说人物蝌蚪所写的书信和话剧,混合成一部小说,体现出他娴熟的小说写作技法。陈彦《主角》也体现出这种混合化用文学体裁的互文性写作方式。《主角》的体裁是小说,小说文本内部却存在戏曲、诗词等与小说异质的文学体裁。这些异质的材料被陈彦混合、化用,最终以服务于一个共同主题的目的拼贴在一起,构成《主角》文本。在此类
混合多种文学体裁的互文性写作中,《主角》有其特殊之处:《主角》混合了以“忆秦娥”为词牌名的四首词,这四首词都是小说人物结合他们的人生体验,对李白《忆秦娥•箫声咽》的仿作;除了“以戏入文”,《主角》还宜接将小说人物的心理情感以演戏的形式呈现,实现了小说叙述与戏曲叙述的巧妙衔接。
四首《忆秦娥》都由小说角所作,内容均与小说情节和人物相关。第一首《忆秦娥•狐仙劫》是秦八娃在《狐仙劫》演出大获成功时,借着酒意即兴所作。秦八娃为了秦腔振兴和忆秦娥的前途,苦心经营《狐仙劫》,由此忆秦娥才重回舞台,继续唱戏传承秦腔。忆秦娥的复出和《狐仙劫》的成功,预示着秦腔发展大有前途,也推动了后文的故事情节展开。《忆秦娥•茶社戏》和《忆秦娥•看小忆秦娥出道》也都是秦八娃根据秦腔艺人的经历和秦腔发展的状况所作。以简短的词,有力地概括故事情节和抒发情感。最后一首《忆秦娥•主角》是忆秦娥彻底从主角位置退出后脱口所吟:“易招弟,十一从舅去学戏。去学戏,洞房夜夜,喜剧悲剧。转眼半百主角易,秦娥成忆舞台寂。舞台寂,方寸行止,正大天地。”⑶这里已是小说的尾声,忆秦娥回顾自己半辈子的演艺生涯和人生起伏,将她的经历和感慨用这首词表达了出来。将人物的经历和情节发展写成词,又用词指涉小说故事和人物,既自然深切地表达了人物心理和情感,又深化了小说的主题。
除了在舞台上真实上演的戏曲,陈彦还为忆秦娥设置了一出即兴的、舞台之下的独幕戏。当继承T自己衣钵的养女宋雨被要回去时,忆秦娥被当场击溃,随即开始了她的独幕戏:“呕心沥血备花轿,嫁出去
火星上有什么的闺女竟是已暗中修好的旧窠巢。因爱收留一孤小,是烧火丫头的命运让我寒霜惜冰雹。既然命运已改道,忆秦娥何不能为人间真情架一桥?”⑶忆秦娥通过这短短一幕戏,把自己半辈子的人生经历和心理感受悲怆凄绝地唱了出来。本该是第三人称的小说叙述,或是对忆秦娥的心理描写,陈彦却巧妙地安排忆秦娥演唱属于自己的独幕戏。戏的穿插,不仅将忆秦娥个人的、短暂的心理感受公开化、延长化,还使小说的叙述节奏张弛有度,把情节推向高潮。
三、《主角》中互文性写作的得失
“文本互涉不是,或不一定只是作为文体的装饰性补充,相反,它有时是构思和写作中的一个决定性因素。”⑸陈彦在写作《主角》时,有意为之,运用互文性的写作手法,完成《主角》宏大而细腻的叙事。通过互文性写作,陈彦举重若轻地勾连起纷繁复杂的表现对象,使它们紧凑地衔接,从而为小说主题服务。《主角》中互文对照的人物命运、隐喻性的人物设置和混合化用的文学体裁,都是陈彦互文性写作的表现。这样的写法能够发挥小说、戏曲和诗词三重叙述、抒情的作用,不仅暗示人物命运、推动情节发展,还在虚实结合中加强了情感表达、丰富了小说内涵。互文性写作还深化了《主角》的主旨,赋予小说正气和温度。陈彦认为,戏曲有着不可替代的“高台教化”作用,向上至知识分子下至乡野文盲传达丰富的价值伦理。于是他通过戏曲,将美与丑、进与退、善与恶等道德行为准则,和唱戏与做人、主角与配角、传统与开放等蕴含的行为规范,一齐渗透到小说的方方面面。这就规避了小说叙述可能存在的不足:宜接说理教化难免生硬。通过与戏曲的互文性建构,《主角》在对“仁义
忠孝”老艺人、秦八娃等人物塑造,和对忆秦娥与楚嘉禾、郝大锤与胡三元、单仰平与黄正大等人物的对比中,自然化地传达正理和温度。正因如此,《主角》成为一部有内涵、有价值、有温度的小说。
互文性写作一方面给予了《主角》诸多意义功能,一方面又“限制”了陈彦,带给《主角》某些缺失。陈彦过度依赖于以演戏表现人物、推动情节,忽略
•19•
了演戏以外的人物刻画和情节铺设,影响了《主角》艺术上的精致性和主题意蕴上的深刻性。《主角》互文性写作的限度首先表现在小说叙事拖沓松散上。陈彦自认极富野心,力图围绕忆秦娥的四十年,将戏里戏外的世俗生活“一网打尽”。因此,陈彦发挥了编剧的优势,巧妙地借助戏曲,在互文性写作中完成《主角》宏大的叙事。但戏曲无法企及方方面面,而陈彦写作小说又“病态地喜欢着从每早的露珠说起,直说到月黑风高,树影婆娑”⑶,这就导致了《主角》中的小说叙事不如戏曲叙事紧凑。在戏曲叙事之外,《主角》拉拉杂杂地写了许多琐碎事件,一些情节也略显平淡枯燥,而且往往以“又发生一件大事”“果然出事了”等话语展开故事叙述,不免平庸乏味。不得不说,陈彦在运用戏曲叙事方面表现了他的高明;但脱离了戏曲,陈彦在小说叙事方面的技艺却大打折扣。《主角》在人物塑造方面也暴露了简单化和僵硬化的倾向。巴赫金认为,小说中的“人物形象”应该被称作“主角”,它“是自由的人,这自由的人能够同自己的创造者比肩而立”⑷。也就是说,小说中的人物应该具有它自身的独立性,能
够发出自己的声音,表达自己的心理和情感。在《主角》中,陈彦巧妙地借助戏曲书写小说人物的经历和感情,使人物短暂的心理延长化,在与戏曲的互文性关系中塑造了圆型人物。但撇开戏曲,在篇幅更广的小说叙事中,陈彦对人物的心理描写和情感表达有所欠缺。陈彦多以第三人称的“告诉”描写人物,其中难免掺杂自己的声音,而对小说人物的声音关注不够,导致小说人物自我表现空间狭窄,缺乏独立性。《主角》中的人物就略显绝对化。例如,陈彦为了突出“正面人物”或推动情节发展,常让“反面人物”自曝其丑。在忆秦娥与楚嘉禾、胡三元与郝大锤等人物的对立中,读者看到的多是绝对的好与坏,然而人性并非如此简单绝对。不得不说,《主角》中小说部分的人物塑造,还存在简单僵硬等不足。总之,陈彦延续了剧作家的某些惯性,在互文性写作中,既借助戏曲赋予小说特,又因过度依赖戏曲互文而忽略了戏曲以外的小说打磨,使《主角》得失均系于此。
《主角》细腻地书写了忆秦娥四十年的“成长史”,并用互文性的写作手法,围绕她的四十年展开秦腔发展和时代变迁的宏大叙事。《主角》叙事宏大,主题深刻,但塑造的主角并不大气。面对“忆秦娥成长了吗”这个问题,我想我是犹疑的。陈彦塑造忆秦娥可以说是完全把她与戏捆绑在一起,而对她的私人生活和社会交往缺乏关注。忆秦娥有天赋、肯吃苦,在戏曲的舞台上,她是光彩夺目的“秦腔皇后”,是名副其实的“主角”。可是当她走下戏曲舞台、走上生活舞台时,她却是黯淡、无力的。与封潇潇互相爱慕,却不能听从内心;与刘红兵本无爱情,却无法处理他的“死缠烂打”而结为婚姻;已为人妻,却未能扮演好妻子的角,这在一定程度上促成刘红兵“出轨”;既为人母,却仍未能拒绝石怀玉的“纠缠”,导
致经历丧子之痛……她总是走向自我意向的对立面,触碰人生的吊诡与无常。可以说,忆秦娥在个人情感和生活中是充满缺陷的。秦八娃一再要求忆秦娥提升文化修养,如此才能真正“度己化人”。但忆秦娥终究还是没能坚持读书,她也并未获得精神上的成长。陈彦塑造的忆秦娥同样也缺乏社会体验。在小说中,陈彦过度依赖于戏曲与人物、情节的互文性建构,而淡化了忆秦娥成长必不可少的社会背景。尽管忆秦娥早早就在剧团“工作”,甚至还担任了政协委员、副团长等职务,但这些都是唱戏实力带来的结果,忆秦娥并非具备工作能力。在小说中,忆秦娥只是一个“小我”的忆秦娥,她从未真正步入演戏以外的领域,更未步入社会获得真正的成长。小说以忆秦娥再次离开九岩沟结尾,这让我想到娜拉和子君的“出走”。不同的是,在忆秦娥时代,女性的天空是开阔的,忆秦娥能够经济独立,但她终究还是缺乏娜拉与子君般的独立个性和进步思想。在荡气回肠的尾声中,我展开了对忆秦娥未来生活的想象,不觉发问:“忆秦娥走后怎样?”
对于陈彦来说,互文性写作既是机遇,又是挑战。陈彦延续了其作为剧作家的惯性,在互文性写作中使《主角》的内涵丰富,结构独特,情感深切;但陈彦又囿于惯性,过度依赖于戏曲与小说的互文性写作,暴露了他对戏外书写的力不从心。总的来说,尽管互文性写作的限度客观存在,但仍不能遮蔽《主角》的艺术成就。
【参考文献】
[1]汪曾祺.中国戏曲和小说的血缘关系[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121.
[2]王瑾.互文性[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3]陈彦注角[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
醋溜白菜怎么炒[4]肖涛.秦娥追忆秦楼月一陈彦长篇小说新作《主角》的叙事艺术[N].中国艺术报,2018-1-2(3).
[5]戴维•洛奇.小说的艺术[M].王峻岩等,译.北京:作家出版社,1998:114.
[6][苏联]巴赫金.诗学与访谈[M].白春仁等,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4.
[责任编辑张敏]
(下转第32页)
•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