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0
赵翀
《红高粱家族》和《米》分
别是当代作家莫言和苏童的代表
作,两部作品以独特的叙述视
角,新颖的叙事方式,以人物
运的沧桑变化及人物之间曲折复
莫言红高粱杂的关系分别描绘了“高密东北
乡”和“枫杨树林”的风土人
情,以“红高粱”与“米”这两
种粮食为意象展现出作品人物不
同的欲望。“红高粱”和“米”
在文本中都被赋予了神圣的含
义,如同具有深刻象征性和强大
生命力的图腾,同时它们也是作
品中人物欲望产生、膨胀、幻灭
的出发点和终结点。伴随着人物
欲望的变化以及命运的曲折走
向,这两种象征存在也更加频繁
地出现,展现出欲望与象征之间
深层次多角度的密切关联。
1.粮食的象征意蕴
在莫言的笔下,高密东北乡
被描述为“地球上最美丽最丑
陋、最超脱最世俗、最圣洁最龌
龊、最英雄好汉最最能喝
酒最能爱的地方”。这里的人们
都喜食红高粱,在小说的开头有
这样的描写,“八月深秋,无边
无际的高粱红成汪洋的血海。高
粱高密辉煌,高粱凄婉可人,高
粱爱情激荡。”红高粱与生长在
这片土地上的人有着神秘的联
系,仿佛这种联系就像是血与
肉,神经与骨骼一般不可分割,
如果说高密东北乡的人们代表着
这片土地的生命气息,那么红高
粱则是凝聚着这些生命体的灵
魂。一方面这种独特的精神表现
在东北乡的人们生活细节和为人
处世之中,另一方面又影响着这
些人的思维方式和价值判断。
红高粱作为一种粮食,本身
就是生命的一种能量与动力,而
在莫言的小说中更是被赋予了生
命的意象。文中几次提到高粱的
红如同鲜血一般,较为典型是
“我奶奶”戴凤莲被日军杀害时
的场景,“奶奶背上,有两个翻
边的弹洞,一股新鲜的高粱酒的
味道,从那洞里涌出来。”“奶
奶胸前的血很快就把父亲的头颅
弄湿了,父亲从奶奶的鲜血里,
依然闻到一股浓烈的高粱味。”
“奶奶”鲜血里散发出来的高粱
酒味说明鲜血与酒已成为一体,
“高粱秸子毫不留情地绊着,高
粱叶子毫不留情地锯着他”,两
个连续的“毫不留情”又似乎是
刻意拉开红高粱与“奶奶”为代
表的东北乡人的感情距离,是对
一个美丽生命陨落后残忍地叙
述,也从侧面描写出了“红高
粱”作为生命象征的独立性。
红高粱的生命意义伴随着
家庭烤肉配菜
“我奶奶”等人的命运变化而呈
现出不同的姿态。文中的红高粱
不仅显示了以“我奶奶”为代表
的人们去世时生命的悲壮,还有
以“我爷爷”余占鳌为典型的高
密东北乡男人们的豪放与爽快。
戴凤莲所酿的高粱酒因为余占鳌
的“一泡尿”的“侵袭”反倒变
得更加醇香。小说此处以幽默戏
谑的笔法写出了余占鳌的狂放不
羁和狂野天性,同时也暗含着对
迢迢牵牛星古诗意思这种充满阳刚气息的生命的赞扬
和讴歌。高粱酒因为“爷爷”的
尿而变得更加浓香,说明了酒作
为一种饮品彰显了男人豪放的性
格,原本应该按照传统的循规蹈
矩的方式酿造的高粱酒因机缘巧
合而被赋予了自由狂傲的气息,
这里莫言突显了山东大汉的不拘
小节与桀骜不驯,他曾经说过:
“《红高粱》实际上是对几十年来
不正常的社会环境对人性压抑的
痛心疾首的呼喊。为什么我有痛
感呢?因为我们几代人越来越懦
弱,越来越活得不像个男子汉,
越来越不敢张扬个性,越来越不
敢在自己的社会生活当中显示个
性彩。人越来越趋同,人好像
都一样。”莫言善于描写歌颂这
种所谓的民间的流氓英雄,“余
占鳌这个形象是与意识形态无关
的,因为莫言将余占鳌身上的暴
力欲望英雄化的方式,并不是简
单的机械写实的方式,而借助了
高粱酒,这种能将精神与物质、
水与火合二为一的中介,使余占
鳌这个形象获得了一种超出一般
历史视角的意义。”从中可以看
出,莫言对这种不被规矩所束缚莫言《红高粱家族》与苏童《米》的比较研究内容摘要:在作家莫言和苏童的小说中,他们总能以独特的叙事视角,新颖的叙事方式,具有历史感的思想创造出丰富的意象。这些意象具有深刻的象征性,而“欲望”则会在他们的作品中频繁出现。本文以莫言的《红高粱家族》和苏童的《米》为例,探索两部文本之间在粮食的象征意义和欲望叙事等方面的异同。
关键词:莫言苏童《红高粱家族》《米》象征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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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自由品格的褒扬,更是对这种充满男性阳刚气息的民间英雄的推崇。
苏童的《米》中同样以粮食“米”作为象征,描绘了一幅与《红高粱家族》有几分相似但却又存在明显区别的景象。米对于小说中的主人公五龙来说意义重大,因为他的人生的每一个转折点都与“米”密切相关。五龙从家乡枫杨树乡村逃荒来到城市,在运煤的车上饱受饥饿的煎熬;他在街头徘徊踯躅,如游魂一般无处可去;在码头上受到阿宝等人的羞辱,“叫我一声爹,这些东西就给你吃了。”五龙面对这些苦难只能选择忍受,他要忍受饥饿带来的痛苦,他要忍受孤身一人的寂寞,他还要放下作为人最起码的尊严,忍受码头上流氓的践踏与戏弄。所有这一切只是因为他内心拥有的强烈的生存欲望,他知道只有活下去才能颠覆这不公的现实,而这生存下去的动力与能量便是获取食物。所以文本在开头就为五龙进入大鸿记米店买下了伏笔,在他的生存境遇和生活背景上做了合理的铺陈叙述。这也就使得五龙来到米店变得自然而然顺理成章,从而为后面故事的展开奠定了基础。“米”在文中首先作为“贫与富”之间对立的划分。从闹饥荒的村子里逃出来的五龙将普通的大米视作珍贵的物品,可是像织云这样养尊处优的小是无法理解他的思想的,就如同织云的疑问一般:“米有什么可看的?”普通人也会抱有同样的疑问。这种贫富之间的对立是五龙这个贫穷的逃荒者置于米店这个生活宽裕衣食无忧的环境中,以贫穷者五龙的视角来观察其他人的处事经历,并从中了解了他们对“米”的态度,从而自然地对比出了两种不同的价值观的对立,进而展现了“米”这一最普通的粮食对
于那些无法获得食物的受难者的
重要性。因此,小说所描写的冬天取暖
“米”具有强烈的生存意义,它揭
露了那些活在生存边缘的人的生
存境遇,也表现了挣扎在生命圈
内外的人们的精神状况。
《红高粱家族》与《米》同
样是利用了象征的手法,将粮食
的象征意蕴上升到了精神层面,
但同时也应该看到两部作品在象
征方面明显的不同。第一,象征
内容不同。《红高粱家族》中红
高粱是一种英雄气概的象征,是
对向往自由,张扬个性,渴望激
情的东北乡人民的热烈赞颂,
《米》则象征着生存的欲望,是
对生命艰辛的无奈和对生活希望
的追求。第二,作家对象征的感
情不同。《红高粱家族》中的象
征气势宏大而磅礴,包含作家对
这片土地的热爱,《米》的象征
则更多带有阴郁的气息,而作家
表达的也是对爱的缺失的失落和
人性扭曲的反思。也就是说莫言
对这种红高粱精神是推崇的弘扬
的,而苏童的对米的象征是辩证
的甚至是批判的。
2.多重的欲望叙事
莫言所描写的红高粱不仅仅
是生命的意象,更是一种欲望的
象征。在《红高粱家族》故事的
开始,“奶奶”戴凤莲出嫁时坐
在轿子里,路过那一片如红火
焰一般的高粱地,一望无际的高
粱在风的吹动下如同翻滚的波
浪,在夕阳的照耀下自由随意,
毫无拘束地摆动。这与被“困”
在轿子中的笼中之鸟被迫出嫁的
“奶奶”的境遇形成了强烈的反
差。同时,也勾起了她渴望自
由,摆脱命运束缚,挣脱包办婚
姻枷锁的欲望。颠簸的轿上路途
似乎是在暗示着戴凤莲坎坷的人
生之路,其实也象征着她内心的
波澜起伏波以及要颠覆这种可悲
的女性命运的欲望。
如果说对自由的向往只是一
种美好愿望的体现,那么小说中
戴凤莲与余占鳌在高粱地里发生
关系则是将人类最原始的欲望倾
泻在了这片土地上,将对的
渴求毫无保留无所顾忌地释放而
出。“两颗蔑视人间法则的不羁
心灵,比他们彼此愉悦的肉体贴
的还要紧。”用大胆直白刺激的
语言描写这段情欲场景,实际上
对他们冲破礼教的勇气,是对他
们心灵碰撞后敢于追求爱情,追
求真我的自由精神的赞扬。此时
生命的张力与激情的碰撞结合在
了一起,象征着澎湃热情的红高
粱在不断生长的同时,也点燃了
这对渴望肉体解放的青年男女的
欲望之火。此时无边无际的高粱
地成为一片欲望的海洋。
《米》随着情节的发展,故
事中人物的欲望也在逐渐发生变
化,欲望的变化也使得人物之间
的关系变得复杂,每个人的人生
产生了不同的轨迹,而命运走向
了不同的结局。苏童曾经说过:
“这是一个关于欲望、痛苦、生
存和毁灭的故事。我写了一个人
具有轮回意义的一生,一个逃离
饥荒的农民通过火车流徙到城
市,最后又如何通过火车回归故
里。五十年异乡漂泊是这个人生
活的基本概括,而死于归乡途中
是整个故事的高潮。我想在这部
小说中醉心营造了某种历史,某
种归宿,某种结论。”在枫杨树
林长大的五龙,时常在梦境里看
到自己的家乡被大水所淹没,他
的生命也受到饥饿的威胁。踏上
通往城市的火车,实际上是他在
寻生的希望。码头板车上的大
米散发出的清香让五龙神魂颠
倒,并且带他来到了瓦匠街大鸿
米店的门口,进而才有了后面的
故事。“米”使得五龙的生命得
以延续,同时也是他生存下去的
精神支柱。曾经对粮食的渴求使
得五龙成为米店和码头的霸主后
依然保持着对米的珍惜之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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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允许家人浪费一粒米饭,在他的心中,“米”已经成为神圣的不可亵渎之物。是“米”让贫穷的五龙从乡村来到了城市,是“米”让他生存下来并逐渐富裕,因此,“米”对五龙来说不仅仅是粮食,更是一份精神动力与心灵寄托。
能够生存下来是五龙欲望膨胀的基础,这种不断扩大膨胀的欲望带有黑暗丑恶的意蕴,同时也在不断吞食着五龙的灵魂,使他不断走向仇恨和邪恶的深渊。更准确地说,五龙欲望的膨胀也是他的爱逐渐缺失的过程。他的一生一共有两段婚姻,同织云的婚姻关系是双方利益的妥协。织云本身就是情欲的代表,她通过勾引六爷过上了纸醉金迷的生活,同时也成为了街头巷尾议论的中心话题,更是许多男性性幻想的对象。她希望过上上流社会的虚荣浮华的生活,她对金钱、地位、新奇事物有着毫无掩饰的向往,她是典型的被欲望充斥并腐蚀的人物。织云与五龙的婚姻更是荒唐而讽刺的,她因与六爷发生关系而未婚先孕,她的父亲冯老板为了遮丑无奈将女儿嫁给五龙,而五龙之所以同意娶织云仅仅是出于对性欲的满足以及对米的向往。他们之间没有真正的感情基础,他们的结合只是其中一个人为了之前的贪婪欲望而埋单,而另一个人则是为了追求欲望而放下了尊严和名声。五龙的第二段婚姻是与织云的妹妹绮云的结合,绮云与织云的性格迥异,她是一位性格刚毅的女强人,她蔑视织云放荡与奢靡的生活作风,但同时自己又在与五龙的纠葛中展现了自己对权力,对的渴望,她在理智与欲望之间不断徘徊,在生活的不尽人意和无可奈何中不断消沉堕落。绮云与五龙的婚姻同样是没有爱情的,绮云一开始就对五龙充满厌恶与轻视,而五龙对绮云的态度
则可以从他的内心独白中清楚地
看到,“你们都可以走,我却不
想走了,绮云也可以去嫁个男
人,只要把米店留下,只要把雪
白的堆成小山的米垛给我留下。”
由此可见,五龙对绮云的感情远
明知你的他没有不及他对米的向往和依恋。他与
两妹发生的每一次肉体关系都
是在米堆上完成的,对五龙来
说,这似乎是一项神圣的仪式,
他希望自己每一次的满足都
可以有关于米的记忆,这种病态
的想法更体现出他将米与人性的
原始欲望联系在了一起。在他的
生命即将完结之时,他在回乡的
大卡车上也是与米结伴的,因此
可以看出五龙欲望的源泉是米,
而最终陪伴他走向生命终点的
米,也是他无休止的罪恶欲望的
催化剂。
莫言的《红高粱家族》与苏
江南逢李龟年古诗
童的《米》都是以粮食为线索来
展开人物的故事和复杂的人际关
系,主要人物的命运也与其密切
相关。“红高粱”与“米”不仅
反应了小说中人物的精神面貌和
精神追求,更是他们精神动力的
集中体现。作品让读者看到了粮
食作为一种象征所带给人的生存
欲望和澎湃生机。虽然两部作品
都以粮食作为精神的象征,但是
在风格基调上却有明显不同。
《红高粱家族》一直洋溢着一种
激昂的情调,故事中的人物都散
发着饱满昂扬的生活斗志及生存
欲望,即使是在面对敌寇时也丝
毫没有减弱他们张扬的个性,依
旧尽情挥洒着人物的人格魅力,
从余占鳌这样的草莽英雄,到戴
凤莲这样的女中豪杰,再到罗汉
大爷这样普通的佣仆,虽然每个
人都有不同的性格,最终也走向
了不同的命运,但是他们对生活
的热情,对高粱地的热爱,对自
身价值及生命的执着追求,就如
同高粱鲜艳的红一般彰显着激
情和欲望。莫言在刻画这些人物
时带有浓重个人感情,就像他在
文章开篇所说“谨以此书召唤那
些游荡在我的故乡无边无际的通
红的高粱地里的英魂和冤魂。”
人物因为作家的感情而变得丰满
而有灵魂,故事的基调也因人物
的栩栩如生而变得激昂。而
《米》就如同大米的白一般,
故事的基调也是低沉阴冷的,而
故事中人物的欲望也透露出阵阵
悚人的寒意,不管是五龙,织
云,绮云,还是冯老板六爷,他
们的人生被种种欲望所包围,进
而使得欲望演化成对他人的仇恨
和怒火,并逐渐成为报复他人伤
害他人进而毁灭他人的源动力,
这是苏童对人性丑恶的批判,也
是对世事沧桑中人性剧变的无奈
叹息。
总之,欲望叙事是这两部作
品集中的共同特点,作者通过人
物微妙的心理变化及人物之间复
杂多变的关系使得故事中每个人
都在生活中的困顿中努力争取尊
严的同时毫无隐藏地显露出不同
的欲望,他们有的在欲望的泥沼
里沉沦,有的在欲望的漩涡中迷
失,有的在欲望的迷宫中踯躅。
有人在欲望的驱使下继续追逐,
有的则在欲望的伤痛中舔舐伤
口。欲望,是他们梦想开始的助
推器,是他们灵魂被塑成不同形
状的雕刻刀,是他们走向不同命
运道路的指路标。
参考文献:
1.莫言《红高粱家族》上海上
海文艺出版2008
2.王尧林建法《莫言王尧对话
录》苏州苏州大学出版社2003
3.苏童《米》南京江苏文艺出
版社1991
4.张文颖《来自边缘的声音——
—莫
言与大江健三郎的文学》北京中国传
媒出版社2006
(作者单位: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
传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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