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龙·知⾳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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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刘勰所著《⽂⼼雕龙》,章学诚赞其为“体⼤⽽虑周”(《⽂史通义·诗话篇》),载于其下部的《知⾳篇》,主要论说的是⽂学批评与鉴赏,对⽂学鉴赏的态度、难度和⽅法都有恳切详尽的论述,层次分明,颇可玩味。    “知⾳”,按字⾯上的意思是懂得⾳乐。陶潜有句“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识得琴中之趣,弦外之⾳,就叫做知⾳。俞伯⽛弹琴的时候,志在⾼⼭,钟⼦期就说:“善哉乎⿎琴,巍巍乎若泰⼭”;志在流⽔,钟⼦期就说:“善哉乎⿎琴,汤汤乎若流⽔。”就叫做知⾳。刘勰⽤“知⾳”作篇名,⼤概意思就是:⽂学也如⾳乐⼀样需要“知⾳”的评论和鉴赏。
古⼈爱说“知⾳难遇”,换成当代⼈的说法就是“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马东语)。⽂艺作品,被⼈读懂,读透,理解,莫逆于⼼,的确是很难的事情,尤其是在作者也没有创作的章法,读者也没有掌握阅读和鉴赏的⽅法的情况下,误解误读,不知所云的情况,简直不要太多。想要知⾳,⾄少得先通⾳律,不但演奏者通,倾听者也得通,在同⼀种语⾔体系⾥⾯,才有交流的可能。
《⽂⼼雕龙》的知⾳篇,就讲了这⼏个层⾯的问题,⼀是讲“知实难逢”,刘勰列举了秦始皇、汉武帝、班固、曹植等⼈为例,说明古来⽂学批评“贵古贱今”,“⽂⼈相轻”,好的⽂学批评家难逢难遇;⼆是讲“⾳实难知”,因为⽂学作品本⾝的抽象复杂,评论家见识有限,⼜各有偏好,⽂学批评要做到公允⽆
偏差,确实存在⼀定的困难,看都没看懂,还说什么好与坏呢;三是讲⽂学批评鉴赏的⽅法:评论者应该博见⼴闻,以增强其鉴赏⽂学作品的能⼒,还要本着客观公正的态度去读评才⾏;四是提出“六观”,即六个评价的⾓度,作为衡量的标尺来考察⽂学作品;此外,还提出⽂学批评的理论根据。
以下就对照原⽂来看看刘勰是怎么说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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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其难哉!⾳实难知,知实难逢,逢其知⾳,千载其⼀乎!夫古来知⾳,多贱同⽽思古。所谓“⽇进前⽽不御,遥闻声⽽相思”也。昔《储说》始出,《⼦虚》初成,秦皇汉武,恨不同时;既同时矣,则韩囚⽽马轻,岂不明鉴同时之贱哉!⾄于班固、傅毅,⽂在伯仲,⽽固嗤毅云“下笔不能⾃休”。及陈思论才,亦深排孔璋,敬礼请润⾊,叹以为美谈;季绪好诋诃,⽅之于⽥巴,意亦见矣。故魏⽂称∶“⽂⼈相轻”,⾮虚谈也。⾄如君卿唇⾆,⽽谬欲论⽂,乃称“史迁著书,谘东⽅朔”,于是桓谭之徒,相顾嗤笑。彼实博徒,轻⾔负诮,况乎⽂⼠,可妄谈哉!故鉴照洞明,⽽贵古贱今者,⼆主是也;才实鸿懿,⽽崇⼰抑⼈者,班、曹是也;学不逮⽂,⽽信伪迷真者,楼护是也;酱瓿之议,岂多叹哉!
知⾳就是“闻弦歌⽽知雅意”,读⽂章⽽知道作者要说啥。这段话的⼤概意思就是说:知⾳真是太难了!好⽂章的奥义实在难以理解,能有智慧去理解的⼈⼜实⽂⼼雕龙·
知⾳篇
暖和造句在难以遇到,能遇知⾳者,千年等⼀回吧!从古以来的“知⾳”者,却⼜⼤多看轻同时代的⼈⽽怀念古代的⼈,这就是所谓的“近在眼前的⼈不相信和重⽤,却思慕那些远远听到名声的⼈”啊!
从前韩⾮⼦的《储说》开始传播,司马相如的《⼦虚赋》刚刚写成的时候,秦始皇和汉武帝看了,都惆怅不能和作者⽣在同⼀时期。后来知道是同时代的⼈了,结果韩⾮却被囚禁,司马相如也遭到了轻贱。这岂不是表明了对同时代的⼈就是⼩看吗?⾄于班固和傅毅,⽂章本来不相上下,班固却嗤笑傅毅说:“下笔便没完没了,不会适可⽽⽌。”;陈思王曹植评论⽂才时,极⼒贬低孔璋,⽽丁廙请他修饰⽂辞,就感叹他⾔辞美好会说话,刘脩喜欢诋毁别⼈的⽂章,就把他⽐为爱攻击⼈的⽥巴,从曹植的这些议论⾥,⾜见他的⼼意了。
所以魏⽂帝曹丕说:“⽂⼈相轻。”说的真是⼤实话。⾄于像楼护这种摇唇⿎⾆的⼈,却荒谬地想要评论⽂章,说什么“太史公司马迁著作《史记》,要咨询请教东⽅朔”。于是桓谭这些⼈,都对楼护的谬论相视窃笑。本来就没地位,还轻率发⾔被⼈耻笑。⽂⼈真是不能随⼝乱说话呀!所以说,虽然观察得深切明⽩,却⼜看重古代⽽轻视现代,两位君主便是;⽂才确实鸿博懿美,但却只抬⾼⾃⼰⽽贬低别⼈的,班固和曹植便是;学识不⾜,却把伪谬当真的,楼护便是。刘歆看了扬雄的《太⽞》后说:“我怕后⼈⽤它来盖酱瓮。”,这感叹和担忧⼀点都不多余。
读完上⾯这⼀段,着实是令⼈叹息。可能这也算得上是⼀种⼈情之常吧?识⼈之智本来就已经是很难
得,兼有赏⼈之⼼态,容⼈之雅量的就更少,就算有了这些,所见所知还能与⾃⼰的性情⼼灵相契合,那简直就是⼤海捞针。但为何有“贱同思古”这⼀说?⼤概是因为审美总需要⼀定距离,距离远了,更容易看到全貌,也更容易忽略缺憾。所以坐今望古,坐近观远,也⽐较的更容易相知和仰慕。并且已故的都是静态的,不变的,全景的。也更容易让⼈有暇⼼静静观赏,细细揣摩。⽽思与古⼈⽐肩,⼜常常是才智之⼠的⼀种⾃诩和⾃慰。
罗曼·罗兰说“⼈⽣的苦难是不能得⼀知⼰,那只是少数⼈能享有的⼀种幸运”。鲁迅也说“⼈⽣得⼀知⼰⾜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俞伯⽛更是因为钟⼦期的故去,摔掉瑶琴,不再弹琴。可见知⾳这幸福也并不是那么好享。
device是什么意思本质上讲,我们⼤家都是孤独的。即使有⼈和你⾛着同样的⼀条路,也分了远近和先后。能够期待的,也许只是在时光的彼岸,忽然有⼈发现了你留下的印迹,莫逆于⼼,慨然⼀叹或者默然⼀笑吧!
⽂⼼雕龙
夫麟凤与麏雉悬绝,珠⽟与砾⽯超殊,⽩⽇垂其照,青眸写其形。然鲁⾂以麟为麏,楚⼈以雉为凤,魏民以夜光为怪⽯,宋客以燕砾为宝珠。形器易征,谬乃若是;⽂情难鉴,谁⽈易分?
这⼀段的⼤意是:麒麟与麋⿅、凤凰与野鸡相差极远,珍珠与沙砾,宝⽟与⽯⼦完全不同。太阳光照
着,明亮的眼睛可仔细观察它们的形态。然⽽鲁国⾂⼦还是把麒麟当做了麋⿅,楚国⼈把野鸡当成了凤凰,魏国⼈把夜光宝⽟看成了怪⽯,宋国的愚客把燕地的⽯⼦当做宝珠。有形的器物容易验证考查,还都发⽣这么多的谬误;抽象的⽂情则更加难于鉴定识别,谁说容易区分?
对于⽂情难鉴这件事,我们经常阅读和写作的⼈,都有体会。这也没有什么好说的,理解智慧也需要智慧,眼⼒不好的⼈,认不清鱼⽬和珍珠,辨别不出玻璃和钻⽯,理解不了⼀篇⽂章的妙处,辨别不出⼀种思想的正误,都是很正常的事。
既然知道⽂情难鉴,其实可以做的,就是不要妄下论断。
⽂⼼雕龙
⽂⼼雕龙
夫篇章杂沓,质⽂交加,知多偏好,⼈莫圆该。慷慨者逆声⽽击节,酝藉者见密⽽⾼蹈;浮慧者观绮⽽跃⼼,爱奇者闻诡⽽惊听。会⼰则嗟讽,异我则沮弃,各执⼀偶之解,欲拟万端之变,所谓“东向⽽望,不见西墙”也。
⽂章往往风格各异,多种多样,质朴和⽂采互相交织,读者则各有偏好,不能做到周全兼备的观察和判定。喜欢慷慨的⼈听了昂扬的歌声就会击节赞赏,有涵养的⼈看到细致的含蓄就⾼兴;喜欢浮华的
⼈观看到绮丽的作品就动⼼,爱好新奇的⼈听到奇特的作品就耸动。符合⾃⼰的兴趣爱好就⼤加叹赏,和⾃⼰的爱好相异的就感到看不下去,各⾃执持着⼀隅的⽚⾯见解,要想量度多种多样的变化,正如⾯向东望,看不到西墙。
其实这⼀段提到的问题也是很常见的,⼈的个性不同,⽂化素养不同,往往喜欢的东西也不同,⽆论是阅读还是写作,都是⼀样,有的喜欢直抒胸臆,有的喜欢含蓄蕴藉,有的喜欢辞采华丽,有的喜欢标新⽴异,有的喜欢质朴冲淡,问题在于,不能以⼀⼰之喜好,当成衡量好坏的标准,合⾃⼰胃⼝的就好,不合⾃⼰胃⼝的就不接受,最后只能使⾃⼰的眼光和⼼胸变得越来越褊狭,世界变成只有单⼀的⾊彩,⽆论是对于为⽂,还是为⼈,都没有什么好处。
兼容并蓄,开放的态度,才能使⼈内⼼更加充实。所以有志于阅读和写作者,⼀定要博闻深思,谦虚谨慎,少做妄⾔,⽂学素养不会是⼀天就能够养成的,且得磨炼着呢。
⽂⼼雕龙
凡操千曲⽽后晓声,观千剑⽽后识器。故圆照之象,务先博观。阅乔岳以形培塿,酌沧波以喻畎浍。⽆私于轻重,不偏于憎爱,然后能平理若衡,照辞如镜矣。是以将阅⽂情,先标六观∶⼀观位体,⼆观置辞,三观通变,四观奇正,五观事义,六观宫商。斯术既⾏,则优劣见矣。
⼀般来说,演奏千⽀曲⼦之后才能通晓⾳乐,观看千把宝剑之后才能识别剑器;所以想要有鉴赏的眼⼒,务必先要博览书,多读多思。看过⾼⼭才知⼟堆⼩,经过沧海更识沟⽔浅。然后对⽂章轻重的评论没有私⼼,对作品的爱憎没有偏见,⽂学批评才能公平合理像⽤秤量东西⼀样,分析⽂章作品才能照镜⼦⼀样明晰。
所以将要读懂⽂章的情思,先要对标“六看”:第⼀看⽂体的安排是否合适,第⼆看⽂辞布置的情况如何,第三看在⽂学的继承发展⽅⾯做得怎样,第四看奇与正的表现⽅法运⽤得是否恰当,第五看运⽤事类合不合适,第六看作品的⾳律怎样。这个评论的⽅法运⽤了,那⽂章优劣便显现出来了
“⼀观位体,⼆观置辞,三观通变,四观奇正,五观事义,六观宫商。”——这个确实可以作为诗⽂鉴赏的⽅法:⼀观位体,就是看其内容与风格是否⼀致;⼆观置辞,就是看其⽂辞在表达情理上是否确切;三观通变,就是看其有否继承与变化;四观奇正,就是看其布局是否严谨妥当;五观事义,就是看其⽤典是否贴切;六观宫商,就是看其⾳韵声律是否完美。刘勰提出的这“六观”,在当时是最为全⾯和公允的品评诗⽂的标准了。即使在今天,⽤来鉴赏旧体诗词的写作,也不失为⼀个极好的衡量标准。古⼈的⽂化修养⽐较⾼,不⽤额外考虑⽂字的雅驯,准确之类的事情,今天如果读现代诗或散⽂,真的还要看⽂字功底,有⼀些陈词滥调,粗鲁不⽂,词不达意,胡编乱造,更有甚者,错字病句连篇,本来是连语⽂考试都不能及格的,也来写诗作⽂,制造出太多的⽂字垃圾,真是让⼈望⽽⽣厌。
⽽⽣厌。
思念家乡的歌
夫缀⽂者情动⽽辞发,观⽂者披⽂以⼊情,沿波讨源,虽幽必显。世远莫见其⾯,觇⽂辄见其⼼。岂成篇之⾜深,患识照之⾃浅⽿。夫志在⼭⽔,琴表其情,况形之笔端,理将焉匿?故⼼之照理,譬⽬之照形,⽬了则形⽆不分,⼼敏则理⽆不达。
作者先有情思再发为⾔辞,读者先看了⽂辞再了解情思,沿着思绪的流动去追溯情感的源头,再幽深也能使它显露出来。年代相隔遥远,虽然不能见到他们的⾯,但是只看到他们的⽂章就可以窥见他们内⼼的感情。难道是⽂章⼗分深奥吗?怕只是⾃⼰鉴别能⼒太浅薄罢了。俞伯⽛的志向在泰⼭和流⽔,琴⾳就能表现他的情思,何况有⽂字清晰表达出来,感情⼜怎能隐藏得住呢?所以⼼灵感知情理,就好⽐眼睛观察物体形状⼀样,⼼明眼亮,就能看清事物形态,看透⽂中情理。美白去皱
真实感情是藏不住的,⽤⼼倾听总能够听得见,但重要的其实还是⼼⾥有,⼈是没有办法去理解他⼼⾥没有的东西的,路径的问题好解决,向哪⾥迈步,还是读者⾃⼰的选择。不要说有⽬如盲,选择性失明的⼈也并不少见。
⽂⼼雕龙
然⽽俗监之迷者,深废浅售,此庄周所以笑《折扬》,宋⽟所以伤《⽩雪》也。昔屈平有⾔∶“⽂质疏
内,众不知余之异采。”见异唯知⾳⽿。扬雄⾃称∶“⼼好沉博绝丽之⽂。”其不事浮浅,亦可知矣。夫唯深识鉴奥,必欢然内怿,譬春台之熙众⼈,乐饵之⽌过客,盖闻兰为国⾹,服媚弥芬;书亦国华,玩绎⽅美;知⾳君⼦,其垂意焉。
世俗间迷惑糊涂的⼈,对内容深沉的反⽽抛弃,浅薄的反受赏识,这就是庄周之所以讥笑世⼈喜爱《折杨》,宋⽟之所以伤感《阳春⽩雪》听的⼈少啊!从前屈原有话说:“外表疏落不加修饰,内⼼朴质,众⼈看不到我特异的光彩。”看到特异光彩的唯有知⾳罢了。扬雄⾃称道:“内⼼爱好深沉渊博奇绝华丽的辞赋。”他不喜浮浅⽂章的写作,从此可知。具备深刻的鉴赏能⼒,看到作品奥妙之处,内⼼就必然欢快愉悦,好⽐春天登台远望那样能使⼈快乐,好⽐⾳乐与美⾷能使过往的客⼈⽌步。听说兰花是国之⾹花,喜欢佩戴它会感到更加的芬⾹;⽂章著作也是⼀国⽂明的精华,要通过鉴赏分析⽅才能了解它美之所在。能够知⾳的君⼦,在这⽅⾯多努⼒吧!
——读了这段,我们应该知道,阅读是需要耐⼼和细⼼的,是需要不断提⾼感知能⼒和欣赏⽔平的,否则成不了知⾳的君⼦,倒是有可能成为买椟还珠的俗⼈。
还是那句话,没有那个⼼性和智慧,光有耐⼼细⼼也是⽆法洞烛幽微的。正所谓“燕雀不知鸿鹄之志”,也即是“夏⾍不可语冰”,所以,毕竟还是“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毕竟还是“阳春之曲和者盖寡”,毕竟还是知⾳难觅。谁有那个幸运,⼀定要好好珍惜。
赞⽈:洪钟万钧,夔旷所定。良书盈箧,妙鉴乃订。流郑淫⼈,⽆或失听。独有此律,不谬蹊径。
会计从业资格试题这⼀段结语,刘勰是希望⼈们端正鉴赏的态度,掌握鉴赏的⽅法。不要让那些流⾏的俗滥之调扰乱了视听,他的愿望,谁说不也是我们的愿望呢。只是,今时今世,⼀切的规则都被打破,⼀切的标准在不断下调,⼀切真正有价值的⽂化财产被弃若敝履,传统的认知被不断刷新。正所谓黄钟毁弃,⽡釜雷鸣。不要说诗⽂的标准不清不楚,在⽹络时代,⼈⼈都是⾃媒体,任何事都可以掀起体狂欢的时代,连思想的载体——语⾔本⾝都在不断堕落。
语⾔的低智化和庸俗化,也势必导致思想的简单化和智⼒的萎缩。我们还有办
语⾔的低智化和庸俗化,也势必导致思想的简单化和智⼒的萎缩。我们还有办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