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大略可分婉约与豪放。然而这两大派别如何形成,各自有什么特点?讨论一下也很有必要。我很孤陋,不知当代学界对此有没有专题的研究,我只根据我的理解“自定方圆”,讲错了请大家包涵并批评。
一、词的形成及豪放与婉约的分流
  中国的诗,最初都是歌。《尚书。尧典》说:“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足以说明诗和歌的关系。《诗经》都是用来演唱的,汉有乐府,唐有教坊。总之,诗与歌,密不可分。
  词从什么时候形成?有人说远在梁朝就有了,但不可确证。应该是起源于唐正确。唐教坊的乐师感到过于规整的五言七言的诗句难以尽情表达情感,于是,就在原诗的基础上予以增减字数,就形成了最初的长短句。我见过一首据说是唐人改编的王维的《阳关三叠》:
  渭城朝雨,一霎浥轻尘。更洒遍,客舍青青,弄柔凝,千缕柳新。更洒遍客舍青青,千缕柳新。休烦恼,劝君更进一杯酒。人生会少,自古富贵功名有定分。莫遣容仪瘦损。休烦恼,劝君更尽一杯酒。只恐怕西出阳关,旧游如梦,眼前无故人。只恐怕西出阳关,眼前无故人......
  如果此词确是唐教坊乐师改编,那么就可以推断,词就是这样产生的。不必拘泥于词来源于民间的陈说。
  1899年,敦煌石室发现了一大批唐代珍宝,其中就有著名的《敦煌曲子词》,其年代作者皆不可确考,手法也还有些稚嫩,大多是民间的作品。可见,唐时,词这种文学形式在民间已经很流行了。
  真正有年代可考并可信的,是唐代的张志和《渔歌子》,韦应物《调笑令》,白居易《忆江南》《长相思》,刘禹锡《忆江南》《潇湘神》等。这些都是非常优美的真正的小词。(传说为李白所作的《菩萨蛮》《忆秦娥》,不予采信。)
  词的成熟,是晚唐五代时的事。五代人编了两本词集:一本是《尊前集》,我没见过原书,没有发言权,从略。一本是《花间集》,这是五代后蜀赵崇祚所编。其作者以蜀人为主(18个作者有14个与蜀有关),词有500余首,主要是供士大夫宴会间演唱的,故名《花间集》。不管内容如何,单看艺术水平,已经是相当高的了。
有趣的一节课
  和《花间集》同时的南唐,也涌现了一批优秀的词作家。最著名的是李煜和冯延巳。他们
不仅可以和《花间集》抗衡,甚至到李煜北掳以后,成就远远超过了《花间》,直到现在,仍令我们觉得高不可及。
  这个现象非常有趣。可以说,婉约与豪放在这时已经出现分流的端倪。〈花间〉诸人除偶有山川羁旅之作外,皆流连光景,词风柔婉,为词奠定了婉约的基调。南唐以李煜为代表,国破前亦多靡靡之音,国破后则杂家国之恨、身世之感,渐有金石之音。注意我以上所用的三个概念(家国之恨、身世之感、金石之音),这其实就是豪放派的基本特征。可以说,李煜北掳后的一些作品,已开豪放派之先河。王国维注意到了这一点,他说:“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为士大夫之词”。我说,李煜的某些词,已的确让我们听到了豪放的声音。如〈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浪淘沙〉“往事只堪哀”,等等。
  进入北宋后,柔婉之词风占主流。晏、欧、秦、柳诸人,可作为婉约一派的代表。而大文豪带有大英雄气的苏轼,自然不甘受此柔靡之风约束。他不仅拓宽了词的领域,扩展了词的体裁,也改变了词的风格。于是,他就成为北宋乃至后来豪放词派的杰出的代表。
女警察图片  到了南宋,由于国破家亡的社会背景,许多词人以笔为刀、以词为号角,尽情倾诉壮志
开心地难酬的悲愤,以辛弃疾为代表的辛派词人把豪放词风推到了极致。当然,也有一大批词人仍在走婉约的老路,如范成大、吴文英、史达祖、姜白石等等。
  人们很早就注意到豪放词与婉约词中间存在着差异。苏轼有件轶事颇能说明这个问题:有一次他问一个幕僚:“我词何如柳七?”答曰:“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这是一个很有名的故事,说明人们很早就意识到豪放词和婉约词味道大不相同。
  最早对豪放与婉约的问题提出思考的是李清照。她在〈论词〉一文中简述了词的发展史,批评了苏轼等人的词“皆句读不葺之诗耳”,第一次提出词“别是一家”的观点。但是,她只对平仄、四声做作了强调。至于究竟怎样才“别是一家”,她没有说得很分明。
  到了元初,宋的遗民张炎写了一篇〈词源〉,他说:“辛稼轩、刘改之作豪气词,非雅词也。”这个“豪气词”,已和“豪放词”的含义差不多了。
  第一次明确提出豪放与婉约概念的是一个叫做张世文的人(此人我不甚了了),他说:“词体大略有二:一婉约一豪放,盖词情蕴藉气象恢弘之谓耳”。他不仅提出概念,也给它们分别下了定义:婉约,词情蕴藉;豪放,气象恢弘。这个定义下的还是比较准确的。
  二、豪放词与婉约词之区别
  那么,豪放词与婉约词区别在何处呢?下面,我就真的来个“自定方圆”了。
  1、两派词人个性不同,关注的对象也不同
  豪放派词人大多是有着一种英雄情结的人。他们渴望建功立业,有所作为,有着比较远大的抱负。他们也往往是一些情绪化的人,当理想和现实出现落差,就容易愤激。他们多关注国家大事,关心民众疾苦,敢于抨击时政。如韩愈言:“燕赵多感慨悲歌之士”,他们大多是这样的一些敢怒敢恨的怒目金刚。
  还是举例以说明之吧:第一个豪放大家苏轼,是一个自小就“奋厉有当世之志”的人。仁宗帝读他和其弟的策论,高兴地说“为儿孙得两宰相”。他对治国,治吏,用兵等,都有一整套的见解。若真能得用,未必不为贤宰相。象这样的一个慷慨激昂的人物,你让他去拿腔捏调去唱“杨柳岸晓风残月”,他怎么会甘心?还有辛弃疾,这个孔文孔武的英雄,其文,有其词作证,勿庸赘言。其武,亦冠绝一世:二十起兵,只身擒贼,率众归国,镇抚百姓......真可谓辅弼之臣也。这样的人,登高北望,必作收复之想,发而为词,必作金铁之鸣!
  婉约派词人则多性格冲淡平和。他们大多安于现状,对政治不很敏感。用一句人们常说的话就是,这类词人往往“风云气少,儿女情多”。风花雪月,儿女情长,是他们笔下经常性的题材。
  也来举几个例子:晏殊,贵为宰相,其为词虽“不作妇人语”,但也没见有与其身份相称的佳作。欧阳修地位也很高,但平时也喜艳词,甚至为此遭人诬陷。还有南宋的范成大,他面对和陆游辛弃疾同样的时局,而地位也比他们高得远,但是,他除了出使金国写了一组很有现实感的纪程诗外,他的词就没有多少可读的了。这个官阶最高到参知政事(副宰相)的国家高级干部,其词基本不涉军国之事。一本《石湖词》十之八九皆游赏宴饮赠答之作。
  我无意评价这两类人物的优劣,只重在说明,这两类人因性格的不同,其所关注的事情也不同。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区别。
  2、表达方式不同
主题活动方案  豪放派词人表达情感多喜欢直截了当,直抒胸臆。有人说苏轼写诗词如“丈夫见客,大踏步便去”,这话很形象地点明了豪放派词人表达情感的特点。
  以苏轼著名的《念奴娇。赤壁怀古》为例: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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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这首词大家都耳熟能详了。上片写景,大刀阔斧,气象雄浑,能激起人建功立业之渴望。下片,人我对照,怀古伤今,感慨苍凉!其表达方式也是直截了当的,我们很容易触摸到他跳动的脉搏,甚至在远隔900余年的今天,我们似乎仍能听到他粗壮的呼吸。
  到了南宋诸人那里,直抒胸臆的特点就更为鲜明了。辛弃疾“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傻子也晓得他在骂谁。他的“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传宋孝宗读此“颇不悦”。也就是说,即使他也用了典故,也用了隐喻,但表达还是比较简单,比较直接。至于刘克庄“两河萧瑟唯狐兔,问当年,祖生去后,有人来否?多少新亭挥泪客,谁梦中原块土?”这哪里是在写词,简直就是在怒骂!
  与之相反,婉约派词人在表达上就细腻得多。打个同样的比喻,就象女性出门,要反复想穿什么服装,褂子和裤子颜怎么搭配,描描眉,搽搽粉等。总之是复杂一些。说得具体一点吧,就是,婉约词人多注重技巧,多用隐喻暗示,表达含蓄蕴藉。基于这一点,托物言志借物抒情就是他们常用的手法。
  兹以姜夔的名作《齐天乐。蟋蟀》为例:
婉约词  庾郎先自吟愁赋,凄凄更闻私语。露湿铜铺,苔侵石井,都是曾听伊处。哀音似诉,正思妇无眠,起寻机杼。曲曲屏山,夜凉独自甚情绪?
  西窗又吹暗雨,为谁频断续,相和砧杵。侯馆迎秋,离宫吊月,别有伤心无数。豳诗漫与,笑篱落呼灯,世间儿女。写入琴丝,一声声更苦。
  首以庾信起兴,庾漂泊异国,写过《愁赋》,这里引以自况,算是为此词定了个由听蟋蟀而生愁的基调。接着回忆在“铜铺”“石井”这些地方听蟋蟀的往事;接着又用“思妇无眠”来衬托听蟋蟀的悲凉心境。下片,接着写蟋蟀在雨中悲鸣,让离家的人(“侯馆”“离宫”)听来“伤心无数”。接着暗引《诗经》“七月在野。。。。。”,又想起儿时提着灯笼捉蟋蟀的情景。
最后回到现实,耳听蟋蟀“一声声更苦”。主题倒还明白,就是一个:“苦”。反复的联想,反复的陈述,说来说去,就这个意思。他的更为有名的《暗香》《疏影》,和这都是同一机杼。这首词意思还是明确的。《暗香》的意思,已经颇费猜测。《疏影》的主题几乎不好把握。
  总结一下以姜白石为代表的词家的这类咏物作品,其特点“数言以蔽之”:华丽的文藻,朦胧的主题,跳跃的思维,丰富的联想,剪接的镜头,飘忽的情感。——就这些吧。反正在我读来,是颇为吃力的。——这和“大江东去”真是截然不同的风味。
  当然,早期的婉约词也比较明朗。他们的明朗也和豪放词不同。他们主要表现在对自然景物的观察十分细致,在表达上往往争一字之巧,竞一句之奇。什么“山抹微云秦学士,露花倒影柳屯田”,什么“三影郎中”,“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多是这一路人搞的把戏。
  3、给读者的感觉不同
  有人评稼轩词曰:“大声镗鎝,小声铿锵,横绝六合,扫空万古”。可能是我生性粗豪的缘故,我就比较喜欢读豪放词。读豪放词,我的感觉就象与二三同道,登山临水,举目四望,把酒临风,抵掌快谈。给人以阳刚之美。
  读婉约词,则如和爱人相对,花前月下,耳鬓廝磨,别有一种阴柔的况味。(当然,我们还可以创设很多情景,来想象读豪放词和婉约词的不同感觉。)
  以上是我对豪放词与婉约词之区别的理解。说明两点:一、都是我自己的感觉,自己的理解,我以为对,你可能认为不对,这个正常;二、我只说了三点,肯定是不全面的,大家静下来还可以继续出很多的不同点来。